大脚姥姥，永远值得我们怀念

作者：窦志红

姥姥身上最明显的特征是她那双大脚，她要穿38码的鞋，尤其是和同龄的老太太站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大脚板在那些三寸金莲面前显得那么突兀，别的老太太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而姥姥却是大步流星。

姥姥生于上个世纪初，那个年头，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儿大多要缠足，不然会被人笑话，很难嫁出去。虽然姥姥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却也是小家碧玉，在缠足这件事上，父母始终都没有扭过姥姥，刚刚给她裹上，你前脚走，她后脚就放开，一来二去，姥姥就成了左邻右舍中少有的大脚女孩儿。从缠足这件事可以看出刻在姥姥骨子里的倔强。

姥姥18岁那年由父母包办嫁给了老实憨厚、高大帅气的姥爷，世事难料，这貌似风光的婚姻却让姥姥尝尽人间心酸，苦难也把姥姥磨砺成一位不同寻常的女子。

姥姥和姥爷共生育了二男三女共五个子女，但两个男孩儿都没有成人，一个幼年因病夭折，一个乘船过河时掉到河里淹死了，本就有些木讷的姥爷受不了打击，一下子崩溃了，精神失常，从此变成了一个废人。家庭的巨大变故，世道的万分艰难，姥姥——一位生活在旧中国没有文化的底层女子咬着牙硬生生地吞下所有，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家里几张嘴等着吃饭，没有经济来源是万万不行的。姥姥四处打听，几经托人，终于进入到一家日本人开办的被服厂做工，从此成为了那个时代少有的职业女性。为了这份收入微薄，勉强能维持一家老小生活的工作，姥姥起早贪黑，受尽凌辱。那时家里没有闹钟，为了不误工，经常半夜惊醒迷迷糊糊地就踏上了上班的路，结果在路上被巡夜的人截住，人家说这才几点呢你就出来了。

工厂里的监工根本不把工人当人看，动不动就拳打脚踢。有一次，姥姥被监工掌掴了几巴掌，打得眼冒金星，鲜血直流，但坚忍的姥姥一直坚守着这份工作，一直到天津解放，被服厂被解放军接管。

1955年，姥姥所在的工厂支援三线建设，从天津迁到了千里之外的河北省最西端一个山区小县，姥爷说啥也不愿意随从，无奈之下的姥姥只能狠下心来把姥爷和小姨托付给大姨，只带着母亲一人前往。虽说姥姥以往的日子艰难，但毕竟生活在大城市，一下子来到这穷乡僻壤，一个个困难接踵而至。曾经有一次夜里电闪雷鸣，母女二人居住的房屋后一棵大树被劈断，炸裂的响声，吓得娘俩儿抱头痛哭。

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但坚强的姥姥没有退缩，一直工作到退休返回天津。姥姥是同龄人中少数有退休金的人，这份退休金是她的底气，能养活姥爷，也让姥姥感觉自己腰杆子是直的，活得有尊严。

虽说我同姥姥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她带给我的影响却是深远的。我始终觉得姥姥是个了不起的人，她让我高山仰止。

印象中姥姥无所不能，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姥姥能做一手地道的“天津味”，即使是普通的白菜土豆，经姥姥烹制，也能成为美味的下饭菜。

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能蒸馒头，擀饺子皮，包饺子，这得利于姥姥的悉心指导。姥姥的绝活是糊纸盒子，她糊的纸盒子结实、美观，使用几十年都完好无损。这些漂亮耐用的纸盒子还曾经是我们赠送朋友的礼物。

最难得的是姥姥连一些本属于男人的活计也做得很好，她曾经给我家垒过一个名为“锅炝子”的炉灶，用它贴出的玉米面饼子香脆无比，让街坊四邻羡慕无比，于是，姥姥又当起了师傅，指导邻居家的男人们垒炉灶。

姥姥特别有亲和力，人们都说这是一个有趣的老太太。姥姥健谈，不管是老少爷们，还是姑娘媳妇儿，她总能把情绪价值拉满，和大家聊得津津有味，所以熟识她的人特别多。在厂子里上班时，大家亲切地称她为“大姨”，时间久了，人们忘了她的大号，只记得“大姨”这个称呼。姥姥有气场，是个撑得起场面的人。家里小辈儿结婚生子办酒席，姥姥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纹丝不乱的花白头发，黑框眼镜后一双笑眼，衣着干净利落，腰板挺挺的，与来宾谈笑风生，真的让现场蓬荜生辉。

姥姥活了94岁，算是长寿之人。姥姥没有打过拳，也没有跳过操，更没有吃过保健品，家里人说她基因好，这话有些道理，其实她长寿的秘诀更在于她拥有坚忍的品格和同龄人难以企及的宽广心胸。靠着这些姥姥从二十几岁起就担起了家庭的重担，成为男人一样的顶梁柱，要养家糊口，要应对家里的大事小情，一生经历了几次大小手术，特别是在72岁时做了乳腺癌的全切手术，终于熬到晚年安享幸福时光。

姥姥快人快语，嗓门大，性子急，有时也会脾气大发，暴跳如雷，但可贵的是，事过之后，姥姥很快就能灰飞烟灭，云淡风轻。不止一次地听过老辈们讲起几十年前的一件事：当时我还是襁褓之中的婴儿，姥姥在我家照看我。那时我家住在平房，家家户户都利用房前屋后的一些角落搭起鸡圈养上几只鸡。空间不大，蒙盖不严，鸡经常跑出来，但一般在院子里不会跑远，所以没有丢鸡现象出现。

有一天，临近中午时分，姥姥抱着我发现鸡窝里的鸡不见了，就开始寻找，找了多时都没有找到，恰巧碰到邻居老王，就问他看到我家的鸡了吗，老王笑嘻嘻地说没有看到，姥姥更加着急了。大太阳下，姥姥抱着我一遍遍地找，脸上挂满了汗水。结果怎么着，在老王家的鸡圈里找到了，你说可气不？姥姥顿时火冒三丈，抄起一块砖头就要和老王拼命，多亏邻居们拉着。老王和拉架的邻居们这次真的见识了这位“大姨”的厉害。

这件事以后，这位老王每次见了姥姥不是躲就是点头哈腰，而姥姥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见到老王照旧打招呼，拉家常。不记仇，不纠结，不内耗，直爽，通透，这些让姥姥少了很多焦虑，烦恼，能以豁达乐观的心态面对生活，度过94年的漫漫人生。

姥姥一直独立生活到90岁，那时她开始老年痴呆了，但日常生活尚能自理。也许是上天眷顾姥姥，也许是姥姥心疼孩子，去世前她始终没有瘫倒在炕上，是寿终正寝的，自己没受罪，孩子们没受累。

人活一辈子，离开世界的时候什么都带不走，却也可以留下很多。伟大的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艺术作品或科学成果，即使再普通的人，也会为家庭和社会创造过价值，都值得被怀念。一晃姥姥去世已经22年了，曾经的音容笑貌，如今已阴阳两隔，她身上具有特质——坚忍、智慧、勇敢、执著、包容、担当、明理感恩、襟怀博大……永远值得我们怀念！

作者简介：窦志红，网名：春晚神曲，退休教师。曾任语文教师37年，期间发表多篇教育教学论文及教育随笔，数次获奖。自少年时代坚持读书写作，信奉“我手写我口，我手写我心”、“情动而辞发”。往后余生，必将持之以恒，笔耕不辍。充实自己，快乐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