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穿布鞋的考生

前些天回庄浪参加考试工作，一场考试尚未开始，我和伙伴做完了前期准备工作，在庄重严肃中，等待考试铃声敲响。我环顾四周，学子们都在沉静思索，为接下来的考试做准备。我忽然看到一名脚着布鞋的考生。

她穿着一双玫红色的方口布鞋，黑布条做的鞋带安静地系在脚背上，干干净净的样子。鞋子并不是新鞋，显然她在备考的时候，把自己的鞋子洗得十分干净，等考试这天，才穿在脚上。也许这双合脚的方口布鞋是她的母亲或者姐姐亲手缝制，一针一线，针脚密密。

这双布鞋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扫视过全场，再没有一个穿着布鞋的考生了。

布鞋在我的学生时代，就很少有人穿了。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自然少见。下午安检时，我又见到一名男生，穿着一双胶底黑色布鞋。他的布鞋边白色的沿条已磨破了，薄薄的黑胶底显然已经历了很多打磨，旁边露出一两只线头。同样的是，他的布鞋也洗得很干净。

时过境迁，我已不知道他们穿着布鞋上学的心态，是不是像少年时期的我那样，对一双漂亮的柔软的旅游鞋、运动鞋充满期待，是不是像我一样第一次背着干粮进城求学时，身处小小县城而产生了太多的惶恐和小心翼翼。但我不由得想起自己穿着布鞋进城求学的事。

在我的初中时代，我的同学大多数都不穿布鞋。即使是那些来自于市场小摊的普通的劣质的运动鞋，在我的眼中，依然是一种青春靓丽的优越。为此，我对我脚上的布鞋产生了复杂的情感。在语文老师布置的一篇书写生活小事的作文里，我饱含深情地写下了自己对布鞋的感受。直到后来，学校把那篇小习作印刷出版，老师把它读给村里上中学的小孩，那些孩子回到村里，告诉我的父母：你儿子的作文发表在书上啦。父母以欣喜的心情告诉我时，我依然不觉得开心。

后来，时代变迁，传统的手工布鞋渐渐远离了我的双脚。母亲虽然像往常一样在温暖的冬日阳光里打浆，帖布糊被子，用新白布沿条，给绒布鞋面缝上松紧带，纳千层底鞋底，最后用油光的麻绳把鞋帮绱在鞋底上，但她却不再为我缝制过年的新布鞋。我也穿上了我曾经无数次期待着的休闲鞋、运动鞋、网面鞋、凉鞋、皮鞋。然而生活的道路时而宽阔，时而窄小，时而花开芬芳，时而荆棘密布，我步履匆匆走过无数道路，我早已忘记了不同鞋子带给我双脚的感受。

我穿着布鞋走过田野，趟过小河，在学校参加运动会，在礼堂朗诵诗歌。匆忙的青春时代，绝大多数时光，我都不会注意到我脚上的布鞋。当我注意到我脚上我的母亲为我亲手缝制的布鞋时，那无数双的布鞋都无一例外地显得狭瘦、硌脚，失去弹性，显得老旧、闷气、灰头土脸。然而短暂的少年时代终将过去，难以挽留的时光像流水一样轻轻拂过我骨节突出的双脚。

直到如今，我很久没有在过年的前夕，听到母亲说，这是给你做的新鞋。我才意识到，我穿布鞋的宝贵时光，已在时光之河的太过于遥远的上游流淌。

我在考场上注意到了穿布鞋的考生，他们从容淡静，凝神思索，就像我大多数忘记脚穿布鞋的时光。丰富的物质生活让我们的内心更加从容，在他们的时代，我相信他们脚上所穿着的干干净净的布鞋，是他们青春自信阳光的一部分。穿着母亲亲手做的鞋子宁静坐在人生很重要的考场上，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和祝福呢。

母亲做的新鞋在，走过人生道路之荆棘的勇气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