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芳华在哪里

发布时间:2025-04-27 09:31  浏览量:5

她的芳华在哪里

文/柳淑华

“芳华”,想起冯小刚说他对芳华的理解:芳是芬芳气味,华是缤纷的色彩。慢慢咂摸,细细品味,每个人都是有过芳华的,那是青春,是美好,是时光的纪念品。

——题记

短暂芳华:断肠人在天涯

姥姥在我记忆中是特别娇俏的,是有着美丽芳华的女子,我暗地里称她“33码小脚女人”。

我对姥姥的脚的大小特别留意是源于一双黑色皮鞋。这双皮鞋可是立了大功的,说它有功,不仅仅是从姥姥到妈妈及我们姊妹仨三代五人穿过的,更是因为它是姥爷给她留下的一辈子的念想。她的短暂的芳华,都躲藏在这双鞋里。

姥姥大概是一九二零年左右生人,出生于辽宁省庄和县,当时处在伪满洲国时期。尽管1912年孙中山发布缠足禁令,但缠足习俗在辽宁一带还是漫延了十几年才接近消亡。据妈妈讲,姥姥出生在地主家庭,四五岁就开始缠足了,属于当时最后一代被缠足对象。但七八岁的时候姥姥的脚被解放了,所以姥姥的脚没有成为标准的“三寸金莲”,却成了呈现畸形特征的小脚,那双小码脚是那个特定年代裹挟下的时代产物。

姥姥家境优渥,认得字,吃穿好。十几岁嫁给了我的亲姥爷,不到二十岁生下了妈妈。那时候地主家都被抄了,但是姥姥家里家私细软还是保留了一些的,所以,姥姥出嫁后生活还是不错的。只是那个年代极端自然灾害和战乱人祸不断,辽宁地区因粮食供应严重不足,导致庄河等地民众食不果腹,姥姥姥爷也被迫举家逃荒。

姥姥拖拽着饿的怕的哭哑了嗓子的妈妈,姥爷担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扁担负着行李家什,混在连绵的像一条溃烂的伤疤蜿蜒向未知方向的流民队伍里,在漫天黄沙里颠沛,在泱泱人潮里滚动。未料想,姥姥和姥爷不幸挤散了,姥姥带着妈妈几经辗转跑到了东北那吉屯安顿下来, 姥爷的背影最终融进了暮色中的难民潮,像一滴水落进沸腾的油锅,不知所踪。

在北大荒艰难垦荒的前几年,姥姥一直多方托人找寻姥爷,可是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妈妈后来听姥姥说,逃荒时细软都绑在姥姥身上,艰难时,姥姥拿出去当了不少,所以,母女俩才得以活了下来。

命运的褶皱:再嫁与再娶的黄昏

姥姥随身物品里就有那双小码黑皮鞋,那是结婚时姥爷给她定制的。妈妈总是看到姥姥从斗柜里拿出鞋来仔细打油蹭得锃亮,然后望着它发呆,伴随着压抑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夜莺。

寻了十几年,姥爷还是音讯全无。迫于生活,姥姥再嫁,且生下了我的老姨。

小时候,我总是天天穿梭在我家到姥姥家长长的菜园子过道上,乐此不疲。后姥爷老实巴交的,人特别好,对我们也慈爱和善,每次我去,他都会偷偷掀开姥姥的糕点箱给我拿一块槽子糕或者牛舌头糕,我一溜烟似的跑出院子,大快朵颐,至今想来,仍口有余香。

他对姥姥更是一味地体贴爱重,好东西是绝对不舍得填自己嘴一口的,且朴实勤劳。每天天不亮就去章塔尔南山打山疙瘩当柴,傍晚时分用人力车把山疙瘩推回来,大部分卖给邻居,余下的晾干,码起垛来当过冬烧柴,还记得姥姥家房子周边都是姥爷打的山疙瘩。姥爷没有恶习,就好一口小酒,即便再累,咕嘬一口下去,浑身都解了乏。

后姥爷一生都在努力随姥姥的心,日子过得也算安稳向好。姥姥是幸福的,后姥爷担起家里的一切生计,感觉姥姥一生都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可印象中姥姥的脸总是冷得很,木讷,很少笑,眉宇间总是有淡淡的哀愁似的。妈妈说,姥姥的脸就像窗外的冰凌滴着水。我想,一定像极了那年逃荒路上,姥爷扁担上凝结的晨霜。

余烬:未寄出的家书

亲姥爷的弟弟不知经过了几番怎样的波折,终于得知了姥姥的地址并写来了寻亲信件,信中夹带了业已泛黄的几页草纸掩不住辗转的风尘。“云英亲启”四个带着姥爷体温的字让姥姥错愕,旋即泪流满面。

从二姥爷的信中得知,我的亲姥爷已经不在了。原来,亲姥爷被人流冲到了河北一带,多年找不到姥姥和妈妈,就又娶妻生子了。当时姥姥和大姐正在簸豆子,姥姥手里的簸箕连同豆子一起扎进污水沟,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大姐脚上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继而,姥姥反复抚摸着“云英亲启”嚎啕大哭,多年的艰辛和哀怨像洪水决堤般一下子都泄了出来。

二姥爷信中的意思说亲姥爷临终不闭眼,后来在收拾包袱时抖落出一叠泛黄的信纸,字字都是他对姥姥的相思血泪。奉着遗愿,二姥爷穷尽周折找寻亲人,但姥姥得知亲姥爷又娶妻生子了,心仿佛瞬间死了,撕掉那些泛黄的余烬,绝口不提认亲之事。

当时爸爸感念老人遗愿,偷偷回了信,说了一些姥姥这边的情况。记得妈妈过世后,姥爷再婚后生下的儿子来认亲了,一进院子我们就知道是小舅舅来了,那眉眼和妈妈太像了,可是姥姥拒绝见面。之后,小舅又来过我家几次,由于妈妈不在了,我们还小,彼此日子又过得都很艰难,更顶顶重要的是姥姥至死不认的态度,从此就断了联系。

被姥姥视若珍宝的那双皮鞋,妈妈到了爱美的年纪穿过,后来又给了和姥姥最为亲近的大姐穿,原本以为那双鞋子的宿命之后就会被放回斗柜里,但自从接到寻亲信后,姥姥性情大变,似乎不怎么在意它了,于是,二姐穿过之后,最后穿在了我的脚上,陪着我上了初中。那双皮鞋传了三代五人还没走形,仍然锃亮。

那时候,每晚睡觉前,我都要把我那宝石蓝的涤纶裤子喷湿,寻着裤线压实在褥子底下,笔挺的裤线才能衬得上这双鞋,直到脚长得再也挤不进去才作罢。之后,我就再没留意那双皮鞋的去向。

妈妈和后姥爷相继离世,对姥姥打击很大,但姥姥只是无语,眼中是空洞的,一滴泪都没流出来,我早就从妈妈那知道,姥姥一生的眼泪都在和亲姥爷离散的岁月里流尽了。

芳华梦落:错负岁月两蹉跎

姥姥过世时,那双黑皮鞋赫然出现在棺椁里。原来它在,它一直都在,在晨曦暮色中泛着冷冷的光。我笃定,那天卷起的漫天纸灰,恍若那年他们逃荒时漫天的黄沙。

红尘多事,总难周全。那个年代里发生了多少生离死别妻离子散的事情啊,多少人永远消逝在战乱流离中,我觉得能活下来都是幸运的,只是不明白姥姥是咋想的,自己可以再嫁,却至死不能容忍亲姥爷的再娶生子,大时代中小人物的命运浮沉比比皆是啊。直到看到那双陪她一起落葬的皮鞋,我瞬间开悟,原来,她一生的芳华都在嫁给亲姥爷的十多年里绽放了,那短短的时光里,最好的人、最美的事物、最芬芳的灵魂倾心相见,此后余生只是躯壳,黯然缩在那双皮鞋里。

时过境迁,彼时美好和悲情的东西一直在心底,如今再由文字缓缓诉说出来,虽然沉重,复又鲜活。

插图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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