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脚高祖-刘腊梅
发布时间:2025-05-07 15:11 浏览量:8
刘腊梅
高祖四代同堂,他出生那年,全国人民都在饿肚子,他也不例外。作为家里的长子,高祖在吃穿用度上,省着吃,省着穿,省着用,个头长不过年龄,惟有一双大脚,又显得比同龄人老成持重。我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从小母亲让我叫他高祖。
高祖脚大并非与生俱来,因为幼时家贫,兄姊众多,无钱买鞋,作为老大的高祖只能四季赤脚,风雪往来,脚上功夫到了一定火候,脚就是鞋,鞋脚合一,无论冰冷的河水,还是粗糙的沙砾,无论湿滑的田坎,还是陡峭的崖壁,他都脚下生风,如履平地,让人想到哪吒的风火轮,赤脚万里,来去如风。
高祖在村里的民办小学上过一阵学,但学得浮光掠影,因为家里三分薄地,圈里五六牲禽,都是他在操持。每天上学他总是起早把家里家外收拾俱妥,再跑步上学。老师见他冬天也赤脚,便让师母做了双布鞋送他。高祖舍不得穿,上学的时候把布鞋揣在书包里,到了教室再拿出来穿上,放学的时候又脱下来。他的脚见风长,越大,越厚,等布鞋装不下脚的时候,鞋底的针线眼儿都还清晰可数。这双新布鞋理所当然到了二弟的脚上。高祖继续赤脚跑路。“大脚”绰号就是那个时候得来的。一个冬天过去,脚周皲裂,血丝外渗,脚里扎进小刺,嵌进沙砾,痛的感觉久了,就没有痛感了。母亲指尖蘸些猪油替他抹了。不久就到了春天。
成年后,高祖脚大如芭蕉,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合适的鞋子。他说自己脚跟鞋有仇,穿上鞋不仅磨脚,还费鞋,像上足刑,干脆不穿了。
春寒料峭,高祖打着赤脚,挽起裤褪,扛着犁耙,踩到冰冷刺骨的田里耙地、锄草、垒坎,冬水田还没有暖透,寒气刺骨,水里一泡就是半天,喷嚏都不打一个,身体比老牛都结实。偶尔不识相的蚂蟥粘附上去,也毫无便宜可占。
烈夏炎炎,被太阳烤得滚烫的大地冒着袅袅青烟,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高祖打着赤脚烈火炼真金,晒完谷子收包谷,收了包谷晒黄豆,一双厚实的大脚皮糙肉厚,寒暑不俱、百毒不侵,仿佛随时都准备去赴刀山火海,又随时都像刚从刀山火海回来。
秋风起,暑热褪,高祖计算着该是给圈里的猪贴膘的时候。他把地里出了苔的菜割回来切细,又把刚剥出来的玉米芯子剁碎,一起装进大石缸,压实,密封,让其发酵。地里干枯的红薯叶也不放过,拣回来晾干存放,都是不错的猪饲料。他给畜牲足备淹菜和干菜,因此杀年猪的时候,猪儿巴掌宽的肥膘为他赢得不少赞誉。
冬天的乡野闲下来,土地和土地里的生命都开始冬眠,农人闭门生火,取暖事炊。高祖闲不下来,背上自制的弹弓进山出山。运气好的时候,睡迷糊的野兔、觅食的山鸡,或者田里深藏的泥鳅,都是他的战利品,再不济,也有两串红彤彤的野山楂,总不会空手而归。拿回来东家送客,西家请酒,大脚能耐让村人格外刮目。
年年季季,高祖的大脚不知疲倦,像一台永不生锈的生产工具,盖了小楼,娶了媳妇,把孩子送进了城市。
现在,髦耋之年的高祖不再下田犁地,不再种豆收谷,不再喂猪打猎,一双大脚终于得闲,但与鞋子仍然没有和解,只在冬天的时候勉强穿双布鞋。有时候,高祖也会坐在阳光里,看着膝下儿孙穿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鞋子,在他面前跑来跑去,眼里万千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