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娘

我的表哥是1947年出生的，今年78岁。

自从他呱呱坠地之后，“典子”的标签就永远地贴在他身上。悲苦的命运笼罩着他，欲哭无泪！

什么是典子？

当他刚学会说话时，村里的儿童围在他身边，一个劲地蛊惑他叫母亲:“典娘”！“典娘”！

他也不懂别人为啥都叫娘，他要叫“典娘”？

懵懵懂懂地跟着喊:“典娘”！“典娘”！他母亲坐在角落上暗自流泪……

原来，典娘不到20岁就嫁给了临海城里的男子，为他生了两个儿子。

典娘的丈夫1945年得了痨病，当时小儿子才8岁。

买药治病花了大量的钱，直到家徒四壁，两个儿子却张嘴要吃饭……

典娘百般无奈向家境殷实的三妹求救。三妹也常常给一些粮食和物品资助。

可是，三妹婆家管得紧，因此婆媳之间产生龃龉，她只得另辟蹊径。

三妹打听到山顶有个上炉村，海拔近1000米。村里有一户姓梁的农户，省吃俭用积攒了200元，想要“典妻”为梁家续后。

三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典娘。

典娘思前想后，看看两个未成年的儿子；又看看丈夫羸弱的身体，同意“典妻”五年，为梁家生儿子。

典娘的故事

于是，双方找了公证人，写了“典妻”契约，签字画押。夫家得到了200元的“典妻”款，奶奶抚养两个孙子。

当时，离全国解放还有3年时间，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依然盛行。甚至小女孩卖给别人做小妾只要300元。

解放后，毛主席废除了纳妾制。1950年实施了《婚姻法》，“典妻”制也同时废除，此是后话！

典娘的肚子真的很争气，到了1947年，生下了表哥。梁家人欢天喜地，围着小孩子打转转。

可是表哥还不到1周岁，典娘的夫家传来消息，原配丈夫病逝了。

上炉村到临海城里约50里路，而且近20里是山路。

典娘来回花了五天时间处理了丈夫的后事。夫家两个儿子仍由奶奶陪伴下读书识字。

上炉村条件太差，又没有学校。典娘狠心地抛下俩儿子，回到上炉村一心一意地照顾襁褓中的表哥。

典娘随后改嫁梁家，20多年砍柴、喂猪、剪兔毛、刨红薯和土豆，再也没有回过遥远的临海城。

典娘学会了砍柴

典娘前夫家的两个儿子渐渐地长大成人，隔三差五地翻山越岭，来看望自己的亲娘。

典娘每每与城里的儿子见面，打心底里高兴！都会烧很多好吃的山珍，聊表慈母的心意。

再说梁家的表哥，从牙牙学语开始，在周围人的“关照”下，一直喊自己的亲娘为“典娘”。

由于住在山高林密的上炉村，没有教书先生。表哥命中与书无缘，斗大的字不识半升。

然而，随着表哥一天天长大，他对大自然这本“天书”却学得无比精通。

[心]割猪草:表哥知道什么时节哪个山坳里猪草茂盛；

[心]拔兔草:表哥懂得田间地头哪里兔草嫩绿；

[心]刨土豆:表哥清楚如何下锄不会伤到这些“金黄疙瘩”；

[心]捡稻穗:表哥明白何时出发最容易收获满满。

有一次，9岁的表哥与小伙伴们捡稻穗，因为“领地”发生了争吵。

小伙伴们一起捡稻穗

比他大一点的女孩子说:你知道吗？你是典娘的儿子，你爸爸花了200元把你妈妈从别人家典过来生下了你。

你从来就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就像当店里的东西，是别人当在这里的，随时会被他赎回去的。

当表哥明白了女孩子所说的，自己就像一件被当掉的物品，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

于是哭着跑回家，拽住亲娘追问，为了200元做“典娘”的事是否属实。

典娘泪流满面地承认了这一切，恳求孩子原谅自己。典子懂事的点点头，第一次喊了“亲娘”！

从此以后，表哥把典娘称为亲娘，没有改口过。

表哥的草鞋

他似乎一夜之间懂事了，砍柴、种地、编草鞋、养猪，为亲娘承担更多的体力劳动。

我与表哥一起学习砍柴、卖柴和编草鞋，是在五十多年前的1970年。

由于1969年珍宝岛事件，中苏关系异常紧张，战争一触即发！

我父母把10岁的我和5岁的妹妹送到深山老林的姑姑家，为的是给家族留点血脉……

当时的表哥已经23岁，是生产队里挣10分工分的正劳力。我也曾有过几次跟着表哥上山砍柴、卖柴的经历。

带着柴刀和扁担，穿着草鞋，我跟在表哥后面砍柴。然后把砍下的柴分两捆捆起来，用扁担挑回家。

把柴火一捆捆地摞在墙边，日晒雨淋数天后，再把柴火挑到10多里外的大石镇上去卖掉。

一盏老式煤油灯，勾起多少童年的往事？

用卖柴火的钱买火柴、煤油和盐，这些是山里生活的必需品。当时山里没有电，晚上靠点煤油灯照明。

在我10岁的记忆中，典娘(姑姑)和表哥，脚上只穿草鞋、棉鞋两种鞋。冬天的山风会潜入人的骨髓，冻住人的血脉。

1971年，我们要回城里去了，是表哥送我们下山的。他说，活了24年，他还没去过县城……

五十多年过去，学习、参军、工作，为了生活而奔波，再也没有机会与典娘(姑姑)和表哥见面。

听92岁的父亲提起，1990年，在当地政府的关怀下，上炉村村民整体迁往城镇。

典娘投靠了在城里当老板的两个儿子，表哥则跟着他两个异姓哥哥学制秤手艺。

之后，表哥南下广州学习电子秤技术。如今，他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秤王”，而且真的涉足了“典当”行业。

2002年的第一场雪来临之前，80多岁的典娘身体每况愈下，坚持要表哥把她送回上炉村。

这里有典娘太多艰苦岁月的回忆:

有青山陪伴，绿水绕膝；有青石铺床，白云当被；有典当人生，故土生灵！

2002年的第一场雪飘飘落下之后，典娘永远长眠在绿水青山之间。

2002年大山中的第一场雪

这个故事，不过是解放前“典妻制度”的一个小小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