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文苑】父亲的鞋

父亲的鞋

父亲脚上，很少是新的鞋，磨出毛边的鞋面，纹路扭曲的鞋底，仿佛早已与那疲惫的筋骨、磨出的茧子长在了一起，成为他身体沉默又坚韧的一部分。

那双脚上最常见的就是哥哥穿旧了，准备丢掉的鞋子，哥哥年轻，脚比父亲的宽大，鞋子自然也大了一圈，父亲就多塞一个鞋垫，或者把鞋带勒的更紧一点，走路的时候，瘦长的脚在宽大的鞋子里晃动 ，砸在地上，发出单调又沉闷的“啪嗒”声，一下一下地叩响在小院里。

母亲每每听不得那声音，心疼之下，总是忍不住买回新鞋来，父亲一见，眉头立刻扭成疙瘩，埋怨的话硬邦邦地从嘴里砸出来：“钱要用在有用的地方！”“鞋又不是饭，能穿就行！”，然后就强硬地让母亲退掉，倘若告诉他已经不能退了，他便硬是不肯穿，就把新鞋整齐的摆放在鞋盒里，固执地如同他脚上的旧鞋一般，坚硬无比，不容置喙。

日子在父亲的脚上流转，旧鞋的印记也随着磨损的鞋底深深地刻入小院的每一处缝隙。

哥哥十几岁时，跟着小伙伴一起淘气，偷走了邻居家的鸡蛋， 父亲知道后，把哥哥叫到跟前，一开始却不开口，只是低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有些脱线的旧鞋，炉子上茶壶的低鸣声里伴着父亲起起伏伏的胸膛呜咽，屋里的空气变得胶水一般，停滞不前，我看见父亲攥紧了拳头，片刻又松开，之后他缓缓褪下了脚上那只磨薄了底的旧鞋，紧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一把攥住哥哥的手腕，那只旧鞋底就这样带着父亲脚底的热气，“啪！啪！啪！”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哥哥的屁股上。

那旧鞋再不像平时那般沉稳，倒像张开了嘴的怪兽，咆哮着、撕咬着，从父亲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每一下抽打，都抽进哥哥的皮肉里，也抽进我们旁观者的心里。

不知道在院子里追着跑了几圈，父亲才肯放下高举的鞋底，蹲在院子里粗重的喘息，那只旧鞋也就势歪躺在地上。“少什么都不能少了德行”。父亲只丢下这句话，便又重新穿上那只旧鞋，起身回屋，我听见他佝偻的背影在夕阳下长久地叹息。

那夜的父亲整晚没有合眼，猩红的眼睛里却看不到困倦，只有眼底化不开的忧心——他实在怕自己教不好子女。

多年后的今天，父亲还是习惯穿旧鞋，他说旧鞋穿着踏实，不怕打脚，那些被他穿破的鞋面，磨平了的鞋底，仿佛也成了他纪念与生活战斗的勋章似的，他甘之如饴地向外人展示着他作为顶梁柱的战绩。

我们也不再与他争执，让他换掉旧鞋，因为我们都明白父亲舍不得换掉的从来不是旧鞋，而是他心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供稿：刑二庭王臣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