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地的风

卫地的风

张新贵

卫地的风总带着沙，吹得曾子那件旧袍像面褪色的旗。袍子的里子早就磨透了，露出灰白的棉絮，在他佝偻的肩头簌簌落，像谁撒了把碎雪。他抬手想把冠缨系紧，指尖刚触到绳结，那根磨得发亮的缨子就断了，软塌塌地垂在颊边。

灶上的陶罐已经空了三日，蛛网在罐口结得细密。他弯腰去拾地上的麻鞋，指腹刚勾住鞋帮，后脚跟的布就裂了道更大的口子，露出磨得厚茧的脚跟，像块被岁月啃过的老木头。可当他直起身，喉间滚出的《商颂》却比金石还响，从破窗棂飞出去，撞在对面的土墙上，又弹回来，震得屋角的蛛网轻轻颤。

有过路人扒着门缝看。看他捉着衣襟时露出的肘骨，像节枯柴；看他拖着破鞋在屋里踱步，影子在地上晃成株风中的芦苇。可那歌声里没有半分瑟缩，每个字都像从青铜鼎里捞出来的，带着股子沉郁的亮，把满屋子的寒酸都照得透亮。

有人说他傻。放着可以攀附的诸侯不去见，偏要守着这间漏风的屋子，守着那些没人听的道理。曾子只是笑笑，往灶膛里添了把枯草——哪怕引不着火，也能挡挡穿堂的风。他想起夫子说过的话，指尖在膝头虚虚划着字：人要是把心放在志向上，就不会在意身子是否体面；要是只盯着身子，就会被利禄勾走；真要摸到了道的边儿，连那颗盘算的心都该忘了。

暮色漫进来时，他还在唱。歌声漫过矮墙，漫过卫地的风沙，漫过那些朱门里的酒肉香。有飞鸟从屋顶掠过，翅膀上都像沾了些调子，振翅时，连天边的晚霞都跟着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