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鞋与歌声

发布时间:2025-08-13 12:07  浏览量:1

天刚擦亮,老张就把旧帆布包甩到肩上,扶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蹭。楼道里还回荡着老伴的咳嗽声,像锈铁刮玻璃,刺得他心里发紧。可他没停脚——今天劳务市场有拆墙的活,去晚了,两百块钱就飞了。

地铁口的晨风卷着尘土,扑在他开了口的胶鞋上。鞋头咧着嘴,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旁边摆摊卖豆浆的小李招呼他:“叔,来杯热的?”老张摆摆手,从兜里摸出半块冷馒头,一边嚼一边往市场走。馒头渣掉在鞋面上,他弯腰吹掉,像给老伙计掸灰——这双鞋跟了他三年,补过八次,底儿磨得能照出人影,可它陪他扛过水泥、搬过钢筋,像一对共过生死的兄弟。

中午,日头毒。工头递过来三十块钱盒饭,老张蹲在阴凉处,把肉都拨到一边,留着晚上带回家给老伴熬粥。这时,一个戴眼镜的小伙蹲下来,盯着他的鞋:“叔,您这鞋……我给您买双新的吧。”老张像被烫了似的往后缩,粗糙的手掌连连摆动:“不行不行!我爹临走前说了,人这一辈子,骨头可以断,志不能短。”小伙不依,追着他从工地这头走到那头。老张干脆把鞋脱了,光着脚踩在碎砖上:“瞧,我这脚比鞋结实!”碎砖硌得他龇牙,却硌不掉眼里的倔强。

小伙红了眼圈,硬把鞋盒塞进他怀里。老张抱着盒子,像抱着块烧红的炭,嘴里念叨:“这情分我记下了,记下了……”他拽着小伙非要留电话,说等家里宽裕了,一定还。小伙走后,他打开盒子——崭新的运动鞋,黑底红边,像他年轻时在纺织厂得的奖状。他摸了摸,又合上,小心地放进包里,继续搬他的砖。只是那天下午,工友们发现他干活时总忍不住哼小曲儿,调子是三十年前哄儿子睡觉时唱的《茉莉花》。水泥灰沾在他脸上,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沟里头却漾着笑。

傍晚收工,老张拎着新鞋回家。楼道灯坏了,他摸着黑爬五楼,每一步都先拿脚尖探路,生怕踩空。推门进屋,老伴歪在轮椅上,冲他含糊地“啊啊”两声。老张把新鞋举到她眼前,像孩子炫耀战利品:“看,咱今儿挣的!”老伴的手颤巍巍地摸过鞋面,忽然咧开嘴,露出几颗孤零零的牙。老张蹲下来,给她擦口水,轻声说:“等儿子病好点,我推你去公园,咱穿新鞋,不磨脚。”

夜里,老张把旧鞋刷了,晾在窗台上。月光透过网状的裂缝,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影子,像一张地图,标记着他这些年走过的所有工地、医院、劳务市场。屋里,老伴的鼾声和儿子均匀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老张靠在床边,小声哼起那首《茉莉花》。歌声飘出窗口,飘进城市的万家灯火里——那里头,有他的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