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20)
发布时间:2025-08-22 05:30 浏览量:2
土墙屋外雪花纷飞,微风里宛如鹅毛在半空中跳舞,纵然是夜已沉沉,四周却亮如白昼。
屋内漆黑的墙壁下,有一个烧旧了的方方的火炕,二喜,三个孩子与跃莲围坐在它的旁边,火炕中的火星里烧着红苕,铁架上烤着玉米棒子,哔哩剥落燃烧的楝木枝映红了他们的脸蛋,无意中二喜说了句开心的话逗得孩子们都笑出了声。
平日里支开的窗门已关得严丝无缝,窗台上点着一盏豆油灯,火苗左右摇曳,许是盘里的桐油快干枯了,跃莲不时地用针头挑拨着灯蕊,让它再燃亮些,她对着灯光还要赶做着棉鞋,她穿针引线那么专注,把长长的倩影都投射到了墙壁上。
孩子们吃完了火塘中的食物,小嘴唇都黢黑一团,吵闹中有了睡意,二喜从早先温着的灶台上的鼎罐里舀了一木盆热水端在火炕边,让孩子们擦洗干净,脱衣就寝。
最年长的孩子秀云趿拉着破棉鞋叭哒叭哒自个儿走向了床边,秀云的妹妹秀雪平日里都同哥哥睡在一床上,瞅见哥哥走了,也打着哈欠追随而去,就只剩下了银花,银花同哥姐玩了一整日也有些疲倦了,此时便趴在娘的腿上垂着双手呼呼睡去。
“让我把银花抱到她哥姐床上睡去,这些天他们都睡一起。”
二喜捡好盆子回到火炕边,看到这一幕瞥了一眼跃莲轻轻地说。
“我来了,就让她跟我睡一床吧?”
跃莲对着灯蕊穿针引线,调头盯了一眼二喜回道。
“你看她趴在你的腿上,一旦你做鞋入迷了,她掉到火炕里烧着怎么办?”
二喜又关切地说。
“那你就守在旁边,一边陪我做鞋子一边看着她?”
跃莲吐了一下线绒,瞟了一眼二喜说。
“万一我也睡着了呢?”
二喜挠挠后背回应。
“那好吧,你想让她跟哥哥姐姐一床睡,就抱去吧。”
跃莲狠狠地盯了一眼二喜,允诺道。跃莲是个女人,心细密之极,自打她踏进他家的屋门那一刻起,她就明了二喜的一肚子心思,哄着孩子们开心早睡,图的是什么?她害怕那一瞬的来临却又盼着。
“那等会我上床了,再把她抱回来,不然的话第二天她醒来,会怨恨我,把一切都跟她爹吐了出去,那就糟了。”
跃莲剜了一眼二喜,就把熟睡中的银花让二喜抱去。
好在一切都很方便。二喜睡的床跟孩子们睡的地方中间只隔一到墙壁,二喜睡外面,孩子们睡里面,形成了保护之势。
二喜把银花放上床,一一地又帮孩子们重新盖好了被子,这才蹑脚蹑手地走了出来。
出来后,他全无睡意,守在火坑边又添加了些柴棒,火炕里的火只剩下了零星的火子行将熄灭。
“你坐过来一些,孩子们都睡去了,旁边地方宽,靠墙坐那么远不冷吗?”
二喜笑着喊跃莲。
“专心做鞋了,听不到冷暖了。”
跃莲妩媚了一眼二喜,回道。
“夜深了,明儿再做吧?”
二喜从衣袍里掏出烟袋卷上弯腰夹起火炕里的一坨火星点上,说道。
“怕冷坏了秀云,明天可能雪还要下得大,让他早穿上。”
跃莲低着头做着棉鞋,回道。
“他有你这个婶婶,命真好。”
二喜吐了一个烟圈夸道。
“我问你,要是银花没了爹,你当叔叔的会对她好吗?”
跃莲微微抬头问道。
“我会比疼秀云秀雪还疼她。”
二喜盯着跃莲说。
“看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谁信?”
跃莲努着嘴不以为然。
“不信?那我现在就先来疼她的娘。”言罢,二喜把凳子移上前,一手就把跃莲揽在怀里。
“哎,小心点,孩子们万一醒了看见。”
跃莲挣开了拥抱,柔情地说。
不等二喜回话,她又随口问上:
“我晚上睡哪里,铺好了吗?”
“你回你娘家睡去,等会儿我打着火把送你去。”
二喜俨然好认真地说。
“来时,我跟娘交代了,叫她别留门,不回了。”
跃莲用针朝自己油亮的发丝挠了挠,瞅着二喜说。
“哪可如何办?”二喜鼓着一对铜铃大的眼睛问。
“你是屋主还是我是屋主?主人要安排好来客,还问我如何办?凉伴黄瓜,我自己爬楼上睡去。”
不知为何,跃莲嗔怒了。
两个人说着说着安静下去,二喜抽完烟,眼看豆灯即将熄灭,便立即捂好火炕里的火,朝跃莲抛下一句:
“灯快熄了,走,帮你铺床去。”
跃莲挽好针线,立起身伸手打了个呵欠便吹灭了窗台上的灯,尾随二喜而去,屋外被雪裹着,屋里也照亮了。
走过二喜的房间,跃莲还当真准备抱女儿去,猛然间,被二喜的一双大手铁钳一样箍住了。
“哪里还有棉被吗?楼上会把你冻死!”
二喜说完,便把跃莲摔上了床……
如此三日,雪后天晴,秀云也穿上了新鞋子,跃莲便带着银花回瓦场去。看到旭日中倚在院门口的二喜及其儿女,跃莲回首一看,又大声交代道:
“过阳历年那天,二喜你带子女早来些,你哥在家等着你帮宰年猪哩!”
三个月一晃即逝。年关来临,乡村里开始呈现出迎新年的氛围了:杀猪宰羊、打糍粑、淹烤腊肉,瓦场村也自不必说。忙了一大清早,众喜家养了一年多的快三百年的大黑猪,除了一脚盆油腻腻的猪下水和齐着脖子砍下的血肉模糊的猪头肉外,腰背和四肢最终被肢解成一块块白花花地放在箩筐里,等着去着上花椒下料腌上食盐,挂在火塘上的屋柱勾子上一串串的等到烤火时去熏烤,制成长条条黢黑黑的腊肉。
地方上的习俗杀年猪这一天,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主人家都得召集拢来,让他们都赶到家中聚在一起呟五喝六的好好搓上一顿。跃莲在厨房灶台旁炒菜的时候,边在大锅里用锅铲搅动着香喷喷的猪肉,边闻着云雾蒸腾的油烟,好几次弯腰对着潲水桶呕吐,跃椿的婆娘菊豆见状便把她搀扶起来,让她去房间里休息,自己顶上来把菜炒完。
直至午后吃喝完毕,客人们才先后散去,临走前,菊豆背上放着猪腿的竹篓,招招手,示意正靠在墙壁上悠闲地抽着旱烟的众喜走过来,叮嘱道:
“大哥,吃过饭我得回去了,那边有老娘要照顾,今天炒菜时我见到大姐不停地呕吐,饭也不吃,是不是这两天累坏了,受了风寒,一定记住带上她到刘草医那里看看,捡副药,不要耽误,越脱越重就大麻烦了。”
到了夜里,屋里只剩下了众喜跃莲及女儿三人,跃莲烤了一阵火,全身暖和起来,气色转好,直嚷肚子饿,众喜本想帮她重新炒盘猪肉,不料她说死活想吃酸豆荚和腌白菜,众喜依了她,炒好后,跃莲竟然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三下五除二搞了个光盘行动。
“这下我心里的石头落地了,菊花走前说是你上午呕吐不停病了,再三交代我一定得带你去刘草医那里看看,捡副药,抓紧治。”
众喜满脸堆笑地盯着跃莲说。
“亏她是个过来人,但却是个马大哈。”
说完她伏在众喜的耳根边叽叽喳喳,随后又用兰花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娇嗔道:
“你也是条猪脑壳。”
“刘瞎子的药真灵,明儿带上坨猪肉谢他去。”
听说跃莲怀上了,众喜兴奋地说,然后转身对跃莲说:
“你帮我重新炒些下酒菜,我得高兴高兴喝它一杯。”
“喝是喝,可别喝醉了,明早我俩还要把肉腌完,早些挂上去熏好,年三十等着吃。”
跃莲说完,就走到灶台前哗啦啦炒起菜。
众喜立马把箩筐里的肉先后挑进了一间狭下的耳房里,这里装修得极严实,不用说猪狗猫蹿不进来,即便风也吹不进。顺手他又把两扇窗门抓住踮起脚关牢。
“外面刮风下雪,夜来好冷,干脆我把饭桌搬进来,到这里安心喝几杯。”
嘀咕完他又搬来了饭桌,端来了一个火盆,提了一簸箕黄楝炭来到了小小耳房里。
跃莲在耳房里陪了他一阵,已经眼皮搭眼皮,往火盆里加满了碳后,说道:
“鸡叫头遍了好累,你少喝点,记住明天还要早起腌肉。”
说完,抱起银花睡去。
“太高兴了,终于如愿,我众喜还有什么比听到婆娘怀崽的事开心呢?”
嘟囔一句,他起身向豆油灯里添满了油,又把唯一一道房门关死,便回到原位自斟自饮起来。
鸡鸣四更,雪霁转晴,天地一色,映得房间里亮堂堂的,睡眼惺忪中,跃莲往忱边一看,一边的女儿鼻孔微动还在酣梦中,而另一头却空空如也。
“死鬼,天亮了还不上床睡,又死哪去了,还等着他一起腌肉呢。”
小声骂了句,跃莲披上瓦蓝起花的棉衣,弯腰叼上鞋,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叭哒叭哒朝着摆有猪肉小巧玲珑的耳房步去。她掀了一下门扉,纹丝不动。
“鬼老头子,是不是睡里面了,这么大声敲门也不开。”
嘀咕一句她又当当的急促地敲起来,依旧没回应,她觉得有些奇巧,赶忙走到窗边踮起脚推看窗户往里一瞅:只见一股呛人的烟味扑鼻而来,众喜八字型的四肢伸开着仰倒在地上。
她顿时跳下椅子,挥起一根檀木扁担哐当哐当向房门敲打,扑进屋内,喊了几声众喜没有应当,这才蹲下来用手摸了摸他,全身早已疆硬,曈孔散开,不知何时他已中了木炭毒气撒手西去。
“我的天呀,你怎么丢下我们娘俩就走了!”
跃莲跪下来,摇动着众喜的尸声哭喊开去,哭声惊醒了女儿,女儿也向耳房奔来。
“爹爹,你醒醒啊!”
“老头子,你撒手去了,留下我们娘俩怎么办?”
于是母女俩凄厉的哭喊声打破了瓦场寨子清晨的一遍沉寂,门外一棵古枫枝上的鸟巢里两只鸟也惊得啪啦啪啦扇打着翅膀掠空飞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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