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锁尘香,布鞋藏时光

发布时间:2025-09-19 15:06  浏览量:12

上个周六,我们一家四口回到了久违的老家。车子在乡间小路上缓缓前行,丈夫稳稳地握着方向盘,我坐在后座陪着儿子玩着手指游戏,婆婆靠在车窗边,目光一直追随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梧桐树影,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角,神情里透着一丝期待与怀念,仿佛即将见到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

村口那棵老槐树依然伫立,只是枝干比记忆中稀疏了许多。到了家门口,那把铁锁果然又出了状况——锈迹斑斑,钥匙插进去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试了三次才终于打开,那一声清脆的弹响,像是迟来了多年的回应。推开沉重的铁门,荒草立刻涌到脚边,高过膝盖,在晨露中微微摇曳,风一吹便轻轻蹭着裤腿,带着几分野性的亲昵。

院子中央的核桃树是公公年轻时亲手栽下的,如今仍顽强地结着几颗青果,掉落在草丛里的核桃早已干瘪,壳薄如纸,里面的仁儿也萎缩得不成样子。婆婆站在院中,荒草淹没了她的布鞋,她望着窑洞的方向,嘴唇微动,良久才低声说:“这个家没人管了,咋成了这样呢?”声音很轻,却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

孩子好奇地扒着窑洞门框往里张望,我赶紧将他拉回。木门褪色剥落,露出斑驳的木质纹理,推开门时“吱呀”作响,如同一声苍老的叹息。一股混杂着尘土、旧木和陈年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并不难闻,反而有种被时光封存的熟悉感。阳光斜照进屋内,光柱中尘埃飞舞,落在土炕的席子上、墙角的水缸上,连墙上挂着的日历都还停留在几年前,纸页卷曲如波浪。

“我去看看那个木柜。”婆婆说着走进里屋。那是一个老旧的黑漆木柜,花纹模糊,铁把手锈迹斑斑。打开柜门时,灰尘簌簌落下,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她半生的珍藏:粗布衣裳、装纽扣的铁盒、几双未纳完的鞋底,线轴还缠在上面,仿佛昨日才放下。最底下压着一个蓝布包,系了三道布绳。她蹲下身,指尖轻抚布面,缓缓解开,露出一摞布鞋——黑布面,千层底,针脚细密如芝麻粒。

“这双是你公公的,”她拿起一双深灰的鞋,“他下地干活就爱穿我做的,说比胶鞋软和。那时他总嫌我做得慢,我就夜里点煤油灯赶工,扎了手也不敢停。”她的目光变得柔和,仿佛又看见当年灯下两人相伴的身影,他搓草绳,她穿针引线,灯花一爆,影子映在墙上,温暖而安静。

“这双是你爸小时候的。”她递出一双浅蓝色的小鞋,鞋头绣着歪歪扭扭的小老虎,“他上学非要穿新的,我连夜做完,结果第一天就磨破了底,回来还哭着说‘妈的鞋不好’,现在想想,真是个傻孩子。”她说着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极了布鞋上柔软的褶皱。

我轻轻碰了碰一双粉色的小鞋,绣着细碎的小花。“是给孙女准备的?”婆婆点头:“好多年前就做了,想着若有小丫头,穿粉色多好看。虽一直没用上,但留着吧,说不定哪天就有人穿了。”

孩子凑过来,指着花纹:“奶奶,这花真漂亮!”婆婆把鞋放进他手里,教他摸那密实的针脚:“每一针都是奶奶缝的,从前没有机器,要一层层粘布做底,晒干了再一针针纳,一双鞋下来,手上不知要扎几个洞。”

孩子捧着鞋,似懂非懂地点头。丈夫在旁清扫土炕,扫帚“沙沙”作响,与窗外风声交织,竟不显冷清,反添几分温馨。阳光从窑洞小窗洒进来,照在婆婆的白发上,也落在那些布鞋上,尘土仿佛被晒暖了,不再呛人,只余下温润的旧日气息。

临走前,我们将布鞋仔细包好,放进收纳箱。锁门时,婆婆回头又望了一眼——荒草依旧,窑洞依旧,但她手中的蓝布包沉甸甸的,装着的不只是旧物,更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深情。

归途中,孩子抱着箱子在婆婆怀里睡着了,婆婆一手轻拍着他,一手捏着一只小布鞋的鞋尖,嘴角含笑。原来有些东西,从不会被时间带走。老屋会荒芜,铁锁会生锈,但那一针一线缝进布鞋里的牵挂,会像窑洞里的凉气般清爽长存,会像她眼中的光一样温柔不灭,一路陪伴我们,走向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