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6小时见女儿,因不戴鞋套进门被训斥,大爷寒心:心比地还凉

发布时间:2025-09-22 18:34  浏览量:1

车门一开,一股凉风灌了进来。

我叫李卫国,今年六十二,刚从老家开了六个钟头的车,到省城看我女儿李静。后备箱里塞满了老家自己种的蔬菜,还有我亲手给她外孙乐乐做的几样木头小玩意儿。车停稳,我这心里头,就像那刚出锅的馒头,热腾腾的,又软又期待。

“爸,鞋套,鞋套!门口柜子上呢!”

我一只脚刚踏进门,女儿李静的声音就跟一支冷箭似的射了过来。我愣在那儿,半个身子在门里,半个身子在门外。玄关灯雪白,照得她那光洁的地板能当镜子用。我低头看看自己脚上那双沾了点尘土的旧布鞋,心里那股热气,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我有些手足无措,退回到门外,笨拙地在鞋柜上找到了那个装着蓝色塑料鞋套的盒子。那玩意儿薄得像层窗户纸,我手指粗,套了半天才勉强把鞋裹住。踩在上面,脚底下“沙沙”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别扭得很。

“乐乐呢?”我一边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里拎,一边问。那些用红塑料袋装着的青菜萝卜,搁在这装修得跟电视里一样的客厅里,显得那么土气,那么格格不入。

“在房间做作业呢。王浩也加班,晚点回来。”李静接过东西,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把菜拎进了厨房,嘴里说着,“爸,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城里什么都买得到,不用从老家带,多沉啊。”

我没吱声,只是笑了笑。我心里清楚,她不是嫌沉,是嫌这些东西土。就像她嫌我这双没换鞋套的鞋,会弄脏她一尘不染的家。

我走到乐乐的房门口,门虚掩着。小家伙正趴在书桌上,眉头紧锁,对着一道数学题发愁。我刚想推门进去,李静又跟了过来,压低声音说:“爸,你让他自己写,别打扰他。他下周要考试了。”

我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这六个小时的路,我心里盘算了一路。想着乐乐见到我做的木头小马会多高兴,想着女儿吃到家乡菜会笑得多甜。可到了这儿,我才发现,这个家,好像没有我能插手的地方。我像个客人,一个不受欢迎,还得小心翼翼遵守主人规矩的客人。

晚饭是李静做的,三菜一汤,精致得像饭店里的。吃饭的时候,她一直在给乐乐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西兰花,补充维生素。那个鱼,妈妈专门给你挑了刺的。”

我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这饭,没有家里的大锅饭香。这菜,也没有老伴儿在世时炒的那个味儿。整个饭桌上,只有李静不紧不慢的说话声,和碗筷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响。

我心里憋得慌。我想问问她工作顺不顺心,想问问女婿王浩最近怎么样,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感觉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就像我带来的那些土特产一样,只会给她添乱。

吃完饭,李静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把我按在沙发上:“爸,你看会儿电视,我收拾一下就出来。”

我坐在那宽大柔软的皮沙发上,浑身不自在。电视里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的目光,落在茶几底下那双蓝色的塑料鞋套上。它就那么安静地待在那儿,像一个无声的提醒,提醒我,我终究不属于这里。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李卫国啊李卫国,你就不该来。

女儿的家,什么时候变成了需要我穿着鞋套才能进的地方了?我养了她三十年,供她读大学,送她来省城,到头来,我连进她家门的资格,都得靠那层薄薄的塑料来维持。

我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堵得我喘不过气。这趟来,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第一章 格格不入的土特产

李静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通过那扇玻璃推拉门传出来,哗哗的水流声,碗碟碰撞的叮当声,清晰又遥远。

我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这沙发太软,一坐下去就陷进去一截,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要被吞掉一样。我还是习惯家里的硬木板凳,坐着踏实,心里也踏实。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我带来的那个大蛇皮袋子,被李静放在了阳台角落,里面是我给她熏的腊肉和香肠。另一个袋子里的蔬菜,估计已经被她分门别类地放进了那个双开门的大冰箱。只有我给乐乐做的几样木头玩具,还放在我脚边的布袋里。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们拿了出来。一个是可以拉着走的小马,轮子打磨得溜光;一个是九连环,考验脑筋;还有一个是小陀螺,刷了层桐油,又亮又滑。这些都是我年轻时做木匠活儿练下的手艺,想着外孙肯定会喜欢。

乐乐写完作业从房间里出来了,看见我,怯生生地喊了声:“姥爷。”

“哎,乐乐,快来,”我赶紧朝他招手,把手里的玩具递过去,“看姥爷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乐乐的眼睛亮了一下,伸手接过了那个小木马。他用手指摸了摸马背光滑的曲线,又拨弄了一下滚圆的轮子,脸上露出了孩子该有的好奇。

可他还没玩两下,李静就从厨房出来了,手里拿着块抹布。她看到乐乐手里的木马,眉头又拧成了川字。“乐乐,作业写完了吗?去弹一个小时钢琴。”

然后她转向我,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爸,你别给他玩这些了。他同学都在学编程、学奥数,哪有时间玩这个。”

说着,她顺手把木马从乐乐手里拿过来,和其他几样玩具一起,放到了电视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我先帮你收起来,别弄得到处都是木屑。”

抽屉关上的那一刻,发出“砰”的一声轻响。我感觉,我那点儿心意,也跟着被关进了那个黑漆漆的抽屉里。

我心里一阵发凉。我不是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大,可玩是孩子的天性啊。我这几样玩具,是我熬了好几个晚上,一点一点锯、一点一点磨出来的。上面的每一道纹路,都藏着我对孩子的疼爱。可在女儿眼里,它们还不如一道奥数题来得重要。

内心独白之一:

我看着那个紧闭的抽屉,心里空落落的。我做的这些东西,在她看来,是不是就像那些土特产一样,上不了台面?我这一双做了一辈子木工活的手,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也磨出了她上大学的学费。可现在,这双手做出来的东西,却连在她家里摆放的资格都没有了。

晚些时候,女婿王浩回来了。他个子很高,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进门,他就熟练地换上拖鞋,看见我,脸上堆起笑:“爸,您什么时候到的?路上累不累?”

“不累,不累。”我站起来,总算感觉自在了一些。

王浩比李静会说话,他坐下来陪我聊了会儿家常,问了问我们那边的收成,又说了说他公司里的事。可我看得出来,他眉宇间也藏着一股疲惫。他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显然也是心不在焉。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他换下来的皮鞋,鞋底也是干干净净的,不像我,走了一路,鞋上总免不了沾点灰。这个家里,好像每个人都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污渍来。

李静给王浩端来一碗热汤,嘴里不经意地问:“今天跟老板谈得怎么样?”

王浩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喝了口汤说:“就那样吧,老样子。你别担心。”

虽然他话说得轻松,但我捕捉到了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忧虑。这个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我隐约感觉到,他们俩之间,也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就像我脚上那层塑料鞋套一样。

内心独白之二:

王浩这孩子,看着挺好,就是活得太累。我年轻那会儿,养家糊口虽然也辛苦,但心里是敞亮的,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绷着根弦,好像稍微一松劲,天就要塌下来似的。他们到底在怕什么呢?

夜深了,乐乐早就睡了。李静和王浩也在自己房间里,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电视开着,声音调得很小,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冰箱嗡嗡的运转声。

我睡不着,走到阳台上。阳台收拾得很干净,几盆绿植长得很好。从这里望出去,是城市璀璨的灯火,一栋栋高楼像沉默的巨人,密密麻麻,望不到头。

我忽然觉得很孤独。在这万家灯火里,女儿的家只是其中一盏。而在这盏灯光下,我却像个外人。我带来的那些东西,那些我认为最宝贵的情意,在这里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叹了口气,转身回屋。经过他们卧室门口时,我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说话声。

“……这个月的房贷怎么办?还有乐乐的兴趣班……”是李静的声音,充满了焦虑。

“我再想想办法,你别急。”王浩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无力。

我停下脚步,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他们有这么大的压力。那份小心翼翼的体面背后,藏着的是对生活的焦虑和恐惧。

内心独白之三:

听到他们为钱发愁,我心里比自己没钱还难受。我这一辈子,没给孩子攒下金山银山,只教会了她要强。可这城里的生活,就像个无底洞,光靠要强是不够的。我这个当爹的,除了带点不值钱的土特产,还能为她做点什么呢?我感觉自己真没用。

第二章 听不懂的辅导班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这是在老家养成了一辈子的习惯。天刚蒙蒙亮,我就睡不着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出客房,想去厨房做点早饭。我们老家早上都习惯喝点热乎乎的粥,吃两个自己蒸的馒头。我想着,李静他们上班忙,早上肯定吃不好。

厨房里的一切都摆放得井井有条,锅碗瓢盆都锃亮。我找到了米,淘好放进电饭煲里,又从我带来的袋子里拿了两个自家种的红薯,洗干净切成块,一起放了进去。

等我把一切都弄好,李静也起床了。她穿着一身丝质的睡衣,揉着眼睛走进厨房,看到我在,愣了一下。

“爸,你怎么起这么早?”她看了一眼电饭煲,又说,“不用你做早饭,我买了面包牛奶,热一下就行了。”

“喝点粥养胃。”我笑着说,“我放了红薯,甜的,乐乐肯定爱吃。”

李静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从冰箱里拿出了牛奶和吐司。等王浩和乐乐都起床了,桌子上摆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早餐:我的红薯粥,和她的牛奶面包。

乐乐好奇地看着锅里的粥,想尝尝。李静却给他递过去一杯牛奶,说:“喝牛奶,长个子。粥等会儿凉了,上学要迟到了。”

最后,那一锅热气腾腾的红薯粥,大部分都进了我自己的肚子。王浩倒是给我面子,喝了一小碗,嘴里说着“挺好喝”,但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墙上的挂钟。

我心里明白,我的这套生活方式,跟他们快节奏的都市生活,已经完全脱节了。我的关心,在他们看来,可能只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打扰。

吃完早饭,李静和王浩就要送乐乐去上学,然后他们再去上班。临走前,李静拿出一张课程表,对我说:“爸,乐乐下午四点放学,我给您叫了车,您去接他一下。接完直接送到这个地址,他五点有个英语辅导班。”

我接过那张密密麻麻的课程表,看得头晕。上面除了学校的课程,还排满了钢琴、英语、机器人……

“一个星期上这么多课,孩子受得了吗?”我忍不住问。

“现在都这样,竞争多激烈啊。”李静一边换鞋一边说,“我们这都算报得少的了。他班上同学还有学马术、学高尔夫的呢。我们不能让他输在起跑线上啊,爸。”

她说完,就匆匆忙忙地带着孩子出门了。门“咔嗒”一声关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拿着那张课程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记得李静小时候,放了学就漫山遍野地跑,跟小伙伴们捉迷藏、下河摸鱼。她的童年,是自由的,是快乐的。可现在,她的儿子,却被禁锢在这一张张课程表里。

内心独白之一:

输在起跑线上?人这一辈子那么长,哪儿来的什么起跑线?我李卫国没上过什么辅导班,不也把她拉扯大了,供她读了大学?她现在怎么就信了这些东西呢?这城里,是不是有种魔力,能把人脑子里的想法都给换掉?

下午,我按照李静的指示,打车去了乐乐的学校。接到他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那个英语辅导班。

辅导班在一栋高档写字楼里,装修得富丽堂皇。门口挤满了接送孩子的家长,一个个都衣着光鲜,脸上带着和我女儿一样的焦虑神情。

我把乐乐送进去,自己就在外面的休息区等着。旁边坐着几位奶奶姥姥,她们熟络地聊着天,话题无非是谁家的孩子又考了第一,谁家的孩子钢琴过了几级。

我一句话也插不上。她们说的那些,我一个也听不懂。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误入考场的文盲,周围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局促和不安。

一个多小时后,乐乐下课了。他看起来很疲惫,小脸上没什么精神。回去的路上,我问他:“乐乐,上这些课,你喜欢吗?”

他摇了摇头,小声说:“不喜欢。我想玩姥爷做的那个小木马。”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我摸了摸他的头,说:“等回家,姥爷拿给你玩。”

可我知道,这只是一句空话。只要李静在家,那个小木马,可能永远都只能待在那个黑暗的抽屉里。

晚上,李静回来,看到乐乐在看动画片,立刻就拉下了脸。“作业写完了吗?琴练了吗?就知道看电视!”

然后,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我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只见李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拿着电话走到阳台,声音压得很低,但充满了激动的情绪。

“凭什么?这个项目一直是我在跟,现在说换人就换人?”

“李总,你再考虑一下,我为了这个项目加了多少班……”

我虽然听得断断续续,但也猜到了大概。女儿在工作上,遇到了大麻烦。

挂了电话,她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城市的夜风吹动着她的头发,她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单薄,那么无助。那一刻,我心疼得厉害。她在我面前总是那么要强,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可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很苦。

内心独白之二:

原来她逼着乐乐学这学那,不光是怕孩子掉队,更是怕她自己掉队。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就像当年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一样。可我忘了告诉她,人生不光要往前冲,有时候也得停下来歇歇脚。

我走过去,想安慰她几句。可我刚开口叫了声“小静”,她就猛地转过身,眼圈红红的,语气却很冲:“爸,你别管我!我的事自己能处理!”

她把所有的压力和委屈,都转化成了对我的不耐烦。我知道她不是有意的,可那句话,还是像刀子一样,扎在了我的心上。

我默默地退了回来。这个晚上,我们父女之间,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墙的这边,是我无能为力的心疼;墙的那边,是她不愿示弱的坚强。

内心独白之三:

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烦恼。我这个当爹的,好像已经走不进她的世界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她添乱。可我连这点都做不好。我的关心是错,我的做法是错,连我的存在,似乎都成了一个错误。

第三章 一块抹布的战争

第二天,家里的气氛依旧很沉闷。李静一大早就去了公司,说是要去处理那个项目的事。王浩也走了,家里只剩下我和乐乐。

乐乐今天没有课,可以在家休息一天。我心里挺高兴,想着终于有机会,能陪外孙好好玩玩了。

我打开了那个被女儿封存的抽屉,把木头玩具都拿了出来。乐乐看到那些玩具,眼睛都放光了。他拉着小木马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又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研究那个九连环。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我心里那点不痛快,也暂时烟消云散了。

孩子玩得投入,一不小心,把桌上的牛奶碰倒了。白色的牛奶洒了一地,很快渗进了浅色的地毯里。

乐乐吓坏了,小脸煞白,站在那儿不敢动。

“没事没事,别怕。”我赶紧安慰他,“姥爷来收拾。”

我跑到厨房,想找块抹布。厨房的台面上搭着一块崭新的毛巾,旁边还有一卷厨房纸。我寻思着用纸太浪费了,就顺手拿起了那块毛巾,沾了点水,跑到客厅去擦地上的牛奶。

我刚蹲下身子,擦了两下,大门就开了。是李静回来了,她脸色很难看,显然公司的事情进行得不顺利。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我手里的毛巾和地上的污渍。一瞬间,她的脸涨得通红,声音也拔高了八度:“爸!你在干什么!那是擦碗的毛巾,你怎么能拿来擦地?”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耳朵里。乐乐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我举着那块沾了牛奶的毛巾,愣在了原地。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在我们老家,一块抹布,擦了桌子洗干净了还能擦地,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我不知道这是擦碗的。”我小声地解释。

“你不知道?”李静的火气更大了,她走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毛巾,扔进了垃圾桶,“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城里生活讲究,东西不能乱用!你看看这地毯,这怎么洗?这都是钱!”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拿纸巾去吸地上的牛奶,嘴里还在不停地数落:“我这边工作一堆烦心事,回家还要处理这些。爸,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添乱”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看着她,这个我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此刻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嫌弃和不耐烦。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心疼和压抑,全都涌了上来。

我慢慢地站起身,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我没有跟她争辩,也没有再为自己解释一句。因为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在她心里,我已经成了一个不懂规矩、只会添乱的乡下老头子。

乐乐的哭声还在继续,李静的抱怨也没有停。整个屋子里,充斥着一种让人窒息的混乱。

我默默地走到阳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沉到了无底的深渊。我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内心独白之一:

一块抹布,就为了一块抹布。在她眼里,这块进口地毯,这块擦碗的毛巾,都比我这个当爹的脸面要重要。我辛辛苦苦开车六个小时来看她,不是为了听她教我怎么用抹布的。我这颗老心,真是被她伤透了。

我站了很久,直到感觉腿都有些麻了。李静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不再出声。她把乐乐哄回了房间,然后开始用专业的清洁剂处理那块地毯。

客厅里只剩下清洁剂刺鼻的味道。

我走回客厅,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地对她说:“小静,我明天就回去了。”

李静拿着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惊讶,也有些慌乱。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个家,我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这里没有我的位置,也没有我这个老头子存在的价值。我所有的好意,在这里都会变成驴肝肺。

我转身回了我的客房,关上了门。门外是沉默,门内是我的绝望。

内心独白之二:

回去吧,李卫国。这里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那个有泥土气息的小院里,在那个可以光着膀子干活的木工房里。你的女儿已经飞远了,她有自己的巢,那个巢很漂亮,很干净,但你这只老鸟,是住不进去的。

我开始默默地收拾我那几件简单的行李。来的时候,心里装满了期待;走的时候,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寒意。

我甚至有些后悔。我后悔养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女儿,后悔把她送到这个我完全不懂的城市里来。如果她还在我身边,还在那个小县城里,我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深的鸿沟?

内心独白之三:

也许,从我踏进这个门,需要套上那层鞋套开始,就注定了这个结局。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一层塑料薄膜呢?那是两种生活,两种观念,是再也回不去的三十年。我累了,真的累了。

第四章 关上的房门

我说要走,并不是一句气话。

关上客房的门,我把那个小小的旅行包拿了出来,把我带来的几件换洗衣服,一件一件地叠好,放进去。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每叠一件衣服,心里就跟着沉一分。

屋子外面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可怕。我能想象到李静此刻的表情,或许是懊悔,或许是手足无措,又或许,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觉得我这个“麻烦”终于要走了。

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把天空映成一片昏黄。这个城市真大,大到可以装下千万人的梦想,却装不下一个老头子无处安放的父爱。

过了一会儿,响起了敲门声。是王浩回来了。

“爸,您开开门。”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带着一丝恳求。

我没动,也没出声。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听任何解释。我的心,就像那块被扔进垃圾桶的抹布,脏了,也冷了。

王浩在门外又劝了几句,见我没有反应,只好叹了口气,走开了。

我听到他和李静在客厅里小声地争执。

“你怎么能跟爸那么说话?他大老远来的!”是王浩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我也不想啊!我今天在公司受了一肚子气,回来又看到家里乱七-八糟的,我……”李静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就是没控制住。”

“那你也得道歉啊!爸的脾气你不知道吗?他这回是真的伤心了。”

“我怎么道歉?我说不出口……”

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飘进我的耳朵里。我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慰,只有更深的悲凉。原来,在女儿心里,跟我说一句“对不起”,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内心独白之一:

她不是说不出口,她是不愿意低头。从小她就这么要强,考试必须考第一,工作了也必须做最出色的那个。她习惯了高高在上,怎么会轻易向我这个在她眼里“落伍”了的父亲认错呢?在她心里,我错的不是用错了抹布,而是我的生活方式,我整个人,都是错的。

晚饭我没有出去吃。王浩把饭菜端到了我门口,敲了敲门说:“爸,多少吃一点吧。”

我应了一声:“你们吃吧,我不饿。”

然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床太软,让我感觉不踏实。我想念我老家那张硬板床,睡了几十年,上面有我的气味,有老伴儿留下的温度。

我索性爬了起来,从包里拿出了我的工具袋。那里面有我吃饭的家伙,大小不一的刻刀,几张砂纸。我又想起了那个被关在抽屉里的小木马。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客厅里黑着灯,只有月光从窗户里洒进来,在地板上铺了一层银霜。我悄悄拉开那个抽屉,把那些木头玩具又拿了出来。

我借着月光,拿出刻刀,想给那个小木马再修一修马鞍的细节。我需要做点什么,来排解心里的烦闷。只有当我拿起这些工具,跟木头打交道的时候,我的心才能真正地静下来。

我找不到一块可以垫着的东西,怕把茶几划坏了。我四处看了看,想找找有没有废旧的报纸或者纸箱。我拉开了电视柜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柜的门。

柜子里没有报纸,却堆着一摞文件。最上面的一张,是一张银行的催款通知单,上面鲜红的印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我心里一惊,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

是房贷的催款单,已经逾期一个月了。下面还压着几张信用卡的账单,乐乐那个英语辅导班的缴费单,每一张上面的数字,都像一座大山。

我拿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手却在微微发抖。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李静那深入骨髓的焦虑,明白了她为什么会为了一块地毯、一块抹布而歇斯底里。她不是嫌弃我,她是害怕。她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害怕回到像我一样平凡甚至拮据的生活。

内心独白之二:

原来他们过得这么难。我只看到了她表面的光鲜,却没看到她背后的重担。她就像一只刺猬,用满身的尖刺来保护自己脆弱的内心。而我这个当爹的,不但没有看穿她的伪装,反而一头撞在了她的刺上,弄得两败俱伤。

我把那些单子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关上了柜门。

我再也没有心情去修那个小木马了。我把它和其他玩具一起,轻轻地放回抽屉。然后,我回到了房间。

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我的银行卡。这张卡里,有我这辈子攒下的所有积蓄,十几万块钱。本来是留着给自己养老,给老伴儿修坟用的。

我坐在黑暗里,摩挲着那张冰冷的卡片,心里五味杂陈。钱给他们,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可是,给了他们,我们父女之间的那道坎,就能过去了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个父亲。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女儿,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

内心独白之三:

我这一辈子,没学会什么大道理。我就知道,家人,就得相互扶持。她不理解我,我可以慢慢等。但她的难处,我不能装作看不见。我这个老头子,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我不能让她为了钱,把腰弯下去。我李卫国的女儿,腰杆子得是直的。

第五章 深夜的争吵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

我躺在床上,耳朵却竖着,听着外面的动静。大概到了后半夜,我听到了主卧的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李静刻意压低了的脚步声。她去了客厅,好像在倒水。

紧接着,王浩也跟了出去。

“还没睡?”王浩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睡不着。”李静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个项目,李总今天找我谈了,基本确定给小张了。我这个月奖金全泡汤了,搞不好……搞不好年底裁员就有我。”

“不会的,你这么努力。”王浩在安慰她,但听起来没什么底气。

“努力有什么用?”李静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绝望的哭腔,“这个月房贷怎么办?乐乐的钢琴课下个月又要交一年的学费,两万多。还有你妈那边,上次打电话不是说身体不舒服,想做个全面检查吗?哪儿哪儿都是钱!”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王浩控诉。

“我真的受够了这种日子了。每天睁开眼就是各种账单,我活得像个陀螺,一刻也不敢停。我为什么这么拼?我不就是想让乐乐以后不用过我们这种日子,不用为了几千块钱的房贷愁得睡不着觉吗?”

我躺在床上,心被她的话揪得紧紧的。我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一定是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无助得像个孩子。

“我爸……他今天说要走。”李静提到了我,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知道我话说重了,可我当时真的控制不住。我看到他那么不小心,我就想到那块地毯要好几千,我就想到我这个月奖金没了,我……”

她开始小声地啜泣起来。

“我有时候真羡慕他。一辈子守在那个小县城,守着他那点木匠手艺,什么都不用想。可我不能像他一样!我不能一辈子就守着那点手艺,没个出息!我出来了,我就得混出个样子来!”

“没个出息”这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钉子,钉进了我的心里。

原来,在她心里,我这一辈子,就是“没出息”的代名词。我引以为傲的匠人手艺,我安贫乐道的生活态度,在她看来,都是不思进取,都是她想要拼命逃离的过去。

我闭上眼睛,感觉眼角有些湿润。这比她骂我“添乱”还要伤人。她否定了我的生活,否定了我一辈子的价值。

内心独白之一:

我没出息?我靠这双手艺,把你养大,供你读书,让你走出那个小县城,这叫没出息?我没偷没抢,一辈子活得堂堂正正,这叫没出息?孩子,你眼里的出息是什么?是住大房子,开好车,还是为了那些东西,把自己逼得像一根快要断掉的琴弦?

王浩叹了口气,说:“小静,你别这么想。爸不容易。我们现在遇到的困难,跟爸说,他也许能……”

“跟他说什么?”李静立刻打断了他,“跟他说我们连房贷都快还不起了?让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替我们操心?还是让他把养老钱拿出来给我们?王浩,我丢不起那个人!”

“这不是丢人的事,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李静冷笑了一声,“他懂我们吗?他连抹布都分不清,他懂什么叫KPI,什么叫房贷压力吗?我们跟他,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是啊,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这句话,由我的亲生女儿说出来,是那么的残忍,又那么的真实。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想再听下去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我的心。我这一趟,来得真是多余。我不仅没能给她带去一点温暖,反而成了她烦恼的源头,成了她深夜里抱怨的对象。

内心独白之二:

我总以为,血浓于水。不管隔多远,不管生活有多大差异,亲情总是在的。可现在我才明白,有时候,现实的压力,生活的差距,真的能把血脉里的那点温度给磨没了。她筑起了一道高墙,把我隔绝在外。而我,连翻墙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后来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的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那句“我不能像他一样,没个出息”。

我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我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或许不能修复我们父女之间的裂痕,但这是我作为一个“没出息”的父亲,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我不想让她为难,也不想再看到她那副欲言又止、想道歉又拉不下脸的样子。我们之间,就这样吧。保持一点距离,或许对谁都好。她继续去追她的“出息”,我继续守着我的“没出息”。

天亮后,我会离开。悄悄地走,就像我悄悄地来一样。不,来的时候,我心里还揣着一团火。走的时候,只剩下一把灰了。

内心独-白之三:

孩子,爸不怪你。爸只是心疼你。你活得太累了,累到连心里最珍贵的东西都快要丢了。爸没本事,不能帮你扛起生活的重担。爸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了。你以后,要好好的。就算没有我这个“没出息”的爹在身边,也一定要好好的。

第六章 不辞而别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我就起来了。

我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利索。那个小小的旅行包,来的时候是鼓的,现在瘪了下去,就像我此刻的心。

我走到乐乐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小家伙睡得很沉,小脸上还挂着一丝泪痕,大概是昨天被他妈妈吓到了。

我心里一软。这趟来,最对不住的,就是这个孩子。我答应他,要陪他好好玩玩的,结果却要这样不辞而别。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把刻刀,又从我带来的布袋里,找出一块巴掌大的梨木。这是我特意带来,准备教乐乐做点小东西的。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

我就着窗边的微光,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开始动手。我没想好要做什么,只是凭着感觉,一刀一刀地刻下去。木屑簌簌地落下,像无声的雪。我的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了屋里的人。

一个多小时后,天已经大亮了。我的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憨态可掬的木头人。它的脸上,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希望,乐乐以后,能一直这样笑下去,不要像他的妈妈那么累。

我把那个小木头人,轻轻地放在了乐乐床头的枕边。

然后,我回到了客厅。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张银行卡,和我来时就写好的一张纸条。纸条上,是这张卡的密码。

我把卡和纸条,压在了餐桌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我昨天晚上削好的一个苹果。苹果已经有些氧化,变成了褐色,就像我们父女之间已经不再新鲜的感情。

我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家。这个我女儿用尽全力去维持的、光鲜亮丽的家。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的精致、昂贵,也那么的冰冷、陌生。

我脱下脚上那双别扭的鞋套,把它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鞋柜上。然后,我换上了自己那双沾着故乡尘土的布鞋。

踩在自己鞋里的那一刻,我感觉无比的踏实。

我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出去。就像我来时一样,没有惊动任何人。

清晨的空气很凉,吸进肺里,却让我感觉精神一振。我走进电梯,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花白、满脸倦容的老头子,心里异常的平静。

没有愤怒,也没有了委屈。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发动了汽车。车子驶出小区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高楼。在晨光中,它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物。我女儿的家,就在那怪物的身体里,是其中一个明亮的格子。

我不知道她醒来后,看到桌上的银行卡,会是什么反应。或许会打电话来骂我,或许会哭。但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只想回家。回到那个属于我的地方去。

车子开上了高速。天色越来越亮,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了大地。可我心里,却是一片黑暗。

与此同时,在那个安静的家里,李静醒了。

她睁开眼,看到身边空无一人,王浩已经去上班了。昨晚的争吵和哭泣,让她头痛欲裂。她坐起来,心里想着,今天一定要跟爸爸好好道个歉。无论如何,他是自己的父亲。

她走出房间,想去看看爸爸起床了没有。客房的门开着,里面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一块豆腐块。人,已经不在了。

李静心里一慌,赶紧跑到客厅。

餐桌上,那张银行卡和纸条,安静地躺在那里。旁边的苹果,已经干瘪了。

她拿起那张卡,手抖得厉害。她认得,这是爸爸存了一辈子钱的卡。他以前跟她提过,说里面的钱,是他的棺材本。

李静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疯了一样地冲进乐乐的房间。乐乐还在睡,枕边那个带着笑脸的小木头人,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她。

她又跑去阳台,那个装着土特产的蛇皮袋子,也不见了。

他真的走了。

在这个清晨,用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了她。没有给她任何道歉或者挽回的机会。

李静瘫坐在地上,手里的银行卡像一块烙铁,烫得她钻心。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昨天的话,对父亲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她用自己所谓的“出息”,狠狠地刺伤了那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她拿起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我的电话。

第七章 六小时的回程路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

我打开了车窗,风呼呼地灌进来,吹乱了我的白发。我想让这风,吹走我心里的憋闷。

六个小时的路程,来的时候,我觉得很短,因为心里有盼头。回去的时候,却觉得那么漫长,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我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回想着这几十年的事情。从李静呱呱坠地,到她第一次喊我“爸爸”,再到我用自行车载着她去上学,风里雨里,从未间断。她考上大学那天,我高兴得喝多了,抱着老伴儿又哭又笑,说我们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我这一辈子,所有的骄傲,都来自于我的女儿。

可现在,这份骄傲,被她亲手打得粉碎。

我是一个传统的父亲,我不懂得如何表达爱。我只会用我的方式,默默地为她付出。我以为,我把最好的都给了她。可我没想到,我给的,并不是她想要的。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六个小时的车程,而是两代人完全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这道鸿沟,也许从她离开小县城,踏入这个大城市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存在了。只是我一直没有察觉。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小静”两个字。

我犹豫了一下,把车停在了紧急停车带上,接通了电话。

“爸!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要走?”电话那头,传来李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

“桌上的卡是怎么回事?你把钱都给我了,你以后怎么办?”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你回来,你回来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听到她的哭声,我的心也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疼得厉害。

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小静,别哭了。爸没事。”

“你还说没事!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你是不是再也不想认我这个女儿了?”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我叹了口气,“爸就是……想家了。”

“你骗人!”她在那头喊,“我知道,是我伤了你的心!我对不起你,爸!我不该那么说你,不该说你没出息……爸,在我心里,你才是最了不起的人!”

最了不起的人……我苦笑了一下。如果真的了不起,又怎么会让你过得这么辛苦。

内心独-白之一:

她的道歉,来得太晚了。不,或许不晚,只是我的心已经冷了。就像一面摔碎的镜子,就算用再好的胶水粘起来,那裂痕也永远都在。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原谅她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怪过她,我只是心疼,心寒。

“钱你拿着,”我说,“你们现在日子难,先紧着你们用。我一个老头子,在老家花不了什么钱。我那手艺,饿不死人。”

“我不要你的钱!”李静哭着说,“我要你回来!爸,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行吗?你别不要我……”

她最后那句“别不要我”,带着孩子般的脆弱和恐惧,一下子击中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不管她长多大,不管她变得多么要强、多么陌生,她终究是我的女儿。那个小时候跟在我身后,扯着我衣角要糖吃的小姑娘。

我的眼眶,也湿了。

“我在开车,先不说了。”我怕自己再说下去,情绪会失控,“你和王浩,都好好的。照顾好乐乐。”

我没等她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我重新发动汽车,汇入车流。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地向后退去。我仿佛看到,我和女儿之间那段亲密无间的时光,也随着这车速,离我越来越远。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推开院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还是枝繁叶茂。我的那个小木工房,安静地立在院角。

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安心。

我走进木工房,里面堆满了各种木料和工具。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松木香气。我拿起一把刨子,在一段木料上推了一下,光滑的木花卷曲着落下。

我看着自己这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就是这双手,养活了一家人,也撑起了我的尊严。我的价值,不在女儿那个一尘不染的家里,不在那些昂贵的家具和电器里。我的价值,就在这间小小的木工房里,在我手里的这些工具上,在我用心做出的每一件作品里。

我,李卫国,是个木匠。我一辈子,靠手艺吃饭。我活得不“出息”,但我活得坦荡,活得有根。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那块压了几天的大石头,好像终于落了地。

手机又响了,还是李静。

我接了起来。这次,她的声音平静了许多,虽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爸,你到家了吗?”

“到了。”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

我沉默片刻,说:“乐乐枕边那个小木人,别让他磕着碰着。那个梨木,性脆。”

电话那头,李静好像又哭了,但这次是无声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爸,你教教我,那个小木马,脏了该怎么擦?能用水洗吗?”

我笑了笑,心里那片冰封的土地,好像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不能用水洗,”我耐心地告诉她,“用干布擦就行。过段时间,要是颜色暗了,就用点核桃油,擦一擦,就又亮了。”

就像我们之间的亲情一样。蒙了尘,有了裂痕,只要用心去擦拭,去滋养,总还能找回原来的光亮。

挂了电话,我拿起一块上好的椿木,开始在工作台上画线。我想给乐乐做一张小书桌,一张结结实实的,能用到他上中学的书桌。

窗外的阳光,透过木工房的窗格子照进来,暖洋洋的。我的心里,也跟着亮堂了起来。我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但我也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都割不断的。比如,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