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流浪回来住我家20年一分不给,去世留下一麻袋,我才知道错

发布时间:2025-10-02 21:09  浏览量:1

二姑走了,就在那个秋雨下个没完的下午。

她没给我们添任何麻烦,就像她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

整理遗物时,我和媳妇秀兰在床底下拖出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打开一看,我俩都愣住了。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这二十年,真是混蛋到了家。

第一章 不速之客

二十年前那个夏天,蝉鸣得让人心慌。

我正蹲在院里,给新打的柜子刷最后一层清漆。油漆味混着木头香,是我闻了半辈子的味道,踏实。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头都没抬,喊了声:“秀兰,买盐回来了?”

没人应。

我纳闷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干瘦的女人站在门口,头发花白,乱糟糟地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土布衣裳,裤腿上还沾着黄泥,脚上一双破烂的布鞋,鞋头张着大嘴。

她背着一个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布包,手里紧紧攥着一根褪了色的竹竿,像是她的第三条腿。

阳光毒辣,她就那么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我,眼神有点怯,又有点空洞,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愣了半天,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把这张脸给刨了出来。

“二姑?”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两个字:“建华。”

我爹兄弟姐妹五个,二姑排行老二。我印象里,她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巧手,一双布鞋做得又结实又好看。后来嫁到邻村,听说姑父是个不着调的,好赌,没几年就把家底败光了。再后来,就听说他们两口子出去闯荡了,从此断了音信。

我爹在世时,总念叨这个妹妹,说她命苦,心气又高,不知道在外头吃多少亏。

没想到,二十多年后,她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把她迎进屋。秀兰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动静出来,也是一脸惊愕。

我简单跟秀兰解释了几句,她倒也实在,立马给二姑端了碗凉白开,又去厨房下面条。

二姑坐在小板凳上,背挺得笔直,那碗水就放在膝盖上,一口没喝。她那双手,布满了老茧和裂口,指甲缝里都是黑泥,捧着那碗水的姿势,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郑重。

“二姑,你这些年……在哪儿?”我不知道该怎么问。

她摇摇头,嘴唇抿成一条线,不说话。

那顿饭,她吃得很慢,一根一根地挑着面条,生怕漏下一根。吃完,她主动要去洗碗,被秀兰拦下了。

晚上,我爹留下来的那间小屋,总算又有了人住。

我跟秀蘭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

“建华,二姑这是……不打算走了?”秀兰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担忧。

“看样子是。”我叹了口气。

我家不富裕。我一个木匠,靠给街坊四邻打点家具过活,秀兰在纺织厂上班,挣的也是辛苦钱。儿子小军刚上小学,正是花钱的时候。家里突然多一口人,还是个老人,压力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是不是在外头受啥刺激了?我看她半天不说一句话。”秀兰翻了个身。

“谁知道呢。爹在的时候总说,二姑那个人,自尊心比天都大。”

“那她以后咋办?总不能一直在咱家白吃白住吧?”

秀兰这话,说到了我心坎里。可我能怎么办?那是我亲姑姑,我爹唯一的亲妹妹。我爹临终前还拉着我的手,说要是哪天见到二姑,一定要替他照顾好。

“先住下吧,还能把人往外赶?”我闷声闷气地说。

那一晚,我几乎没合眼。我听着隔壁屋里轻微的翻身声,心里五味杂陈。这个突然出现的亲人,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了我本就不宽裕的生活上。

第二章 沉默的影子

二姑就这么住了下来。

她像个影子,安静地融进了我们家的生活。

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了。我跟秀兰还在睡梦中,院子里已经响起了“唰唰”的扫地声。等我们起来,院子已经被她扫得干干净净,连墙角的落叶都归拢到了一起。

她话很少,一天也说不了三句话。大多数时候,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发呆,眼神空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从不提过去的事,我们也不敢问。那段流浪的岁月,像一个黑洞,我们都小心翼翼地绕着走。

秀兰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上偶尔会跟我抱怨几句,“你二姑也真是的,让她歇着她不听,非得抢着干活,可有些活她又干不好。”

比如洗衣服,二姑总舍不得用洗衣粉,就用清水泡了使劲搓,一件衣服能搓半个钟头,洗完的水还是浑的。

比如做饭,她总把火开得小小的,说省煤气,一顿饭能做两个小时。

秀兰跟她说过几次,她只是低着头,“嗯”一声,下次还照旧。久而久之,秀兰也就不说了,只是自己默默地把活儿接过来。

我心里对二姑,是有点怨气的。

这份怨气,不是因为她吃我们家几口饭,穿我们家几件旧衣服。而是因为她的那种“理所当然”。

她住下来,就像水渗进沙土地,无声无息,却又让你无法忽视。她从不跟我们客气,也从不说一句感谢的话。她好像觉得,我们养着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有一次,厂里效益不好,几个月没发工资,家里的开销一下子紧张起来。秀兰为了省钱,买菜都只挑最便宜的。那天晚饭,桌上只有一盘炒白菜和一锅玉米粥。

儿子小军扒拉着碗里的粥,小声嘟囔:“妈,我想吃肉。”

秀兰瞪了他一眼:“吃什么肉,有的吃就不错了!”

我心里正烦,听了这话更是火大,筷子往桌上一拍:“嚷嚷什么!不吃就滚一边去!”

小军吓得眼圈都红了。

整个过程,二姑就坐在对面,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粥,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一刻,我心里的怨气几乎要冲破喉咙。

我心想,你看看,我们为了生活焦头烂额,连孩子想吃口肉都满足不了。你倒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操心。哪怕你说句“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心里也能好受点。

可她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她就像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沉默地横亘在我们家。

时间长了,街坊邻居也都知道了我家的情况。闲言碎语开始飘进我的耳朵里。

“建华真是个老实人,白养着个姑姑。”

“听说他那姑姑年轻时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现在老了,倒来拖累侄子了。”

这些话像针一样,一下一下扎在我心上。我嘴上不说,但心里那点怨气,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二姑有个奇怪的癖好,她喜欢捡破烂。

不是那种拿去卖钱的破烂,而是些在我们看来毫无用处的东西。一小截断掉的绳子,一块被丢弃的碎布头,一个瘪了的塑料瓶,她都如获至宝地捡回来,洗干净,分门别类地收在一个角落里。

秀兰说她:“姑,这些东西捡回来干啥,占地方。”

她也不反驳,只是默默地把她的“宝贝”收拾得更整齐些。

有一次,我看见她蹲在角落里,用一根捡来的铁丝,小心翼翼地捅着一个堵了的瓶盖。她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专注。那神情,不像是在跟一堆破烂打交道,倒像是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我看不懂,也懒得去懂。

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性格孤僻、与社会脱节、给我们家增添负担的怪老太。

第三章 一双布鞋

小军上初中了,学校要求统一穿校服和皮鞋。

我带着小军去百货大楼,给他挑了一双最便宜的人造革皮鞋。即便如此,也花了我小半个月的工钱。

小军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脚也长得快。那双皮鞋穿了不到半年,就挤脚了。他每天回家,脚后跟都磨得通红,有时还起水泡。

秀兰心疼儿子,说:“要不,再给他买一双吧?”

我看着工资条,叹了口气:“再等等吧,下个月再说。”

这事儿被二姑听见了。

那天晚上,我看见她屋里的灯亮了很久。我以为她又在整理她那些破烂,没在意。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发现堂屋的桌子上,放着一双崭新的布鞋。

那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鞋面是黑色的灯芯绒,纳得又密又匀,针脚细得像机器绣出来的一样。鞋底是用碎布头一层一层裱起来的,厚实,却不笨重。整个鞋型,不大不小,不多一分,不少一厘,像是量着小军的脚做出来的。

我拿起鞋,翻来覆去地看。鞋底纳出的纹路,像水波一样,一层层荡开。我这个做了半辈子木工的人,一眼就看出,这绝对是出自一个顶尖高手。

秀兰也过来看,啧啧称奇:“这是二姑做的?她还有这手艺?”

我心里一动,想起爹说过,二姑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巧手。原来,这么多年,她的手艺一点没落下。

小军放学回来,看到新鞋,高兴得跳了起来。他换上布鞋,在屋里走了几圈,喊道:“爸,妈,这鞋太舒服了!比皮鞋舒服多了!”

二姑就站在门口,看着小军,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笑容的表情,虽然很淡,一闪而过。

我看着二姑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做这样一双鞋,得花多少工夫?那些碎布头,那些她捡回来的破烂,原来都是她的材料。她就用那些我们看不上眼的东西,为我儿子做出了一双这么好的鞋。

那天吃饭,我破天荒地给二姑夹了一筷子肉。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默默地把肉吃了。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鞋,几乎都被二姑承包了。我跟秀兰的,小军的,春夏秋冬,一双双布鞋,整整齐齐地摆在鞋柜里。

街坊邻居看到了,都羡慕得不行。有人上门,想请二姑也帮忙做一双,愿意出钱。

二姑每次都摇头,摆摆手,一句话不说,就把人推出了门。

我有些不解,问她:“二姑,有人给钱,你怎么不做?”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做着手里的针线活。

我心里又有点不舒服。我觉得她这人太犟,太不近人情。有钱不赚,白白浪费这手艺。要是她能接点活,多少也能补贴点家用,我们家的日子也能好过点。

可她就是不肯。她的手艺,好像只为我们一家三口服务。

我对她刚刚升起的那点感激,又被这种不可理喻的固执给冲淡了。

我还是觉得,我看不透她。她就像一口深井,你往下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第四章 一次争吵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小军上了高中,住校了,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我和秀兰的年纪也大了,身体开始走下坡路。我的腰肌劳损越来越严重,阴雨天就疼得直不起身。秀兰的眼睛也花了,看东西得戴老花镜。

二姑更老了。她的背更驼了,走路也更慢了,像风中一片随时会飘走的叶子。

她的话比以前更少了,有时候一整天,我们都听不到她的声音。她还是喜欢坐在屋檐下发呆,只是时间更长了。

我对她的怨气,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变成了一种麻木的习惯。我习惯了家里有这么一个沉默的成员,习惯了饭桌上多摆一副碗筷,习惯了院子里总有一个扫地的佝偻身影。

直到那件事发生。

那年,我接了个大活,给一个新开的饭店打一套红木家具。活儿急,价钱也给得高。我寻思着,干完这一票,能攒下小军上大学的学费了。

我没日没夜地赶工,眼睛熬得通红。眼看就要完工了,那天晚上,我正在给最后一张椅子雕花,手一抖,刻刀在木头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那块木头,是整套家具里最关键的一块,废了这一块,整张椅子都得重做。而备用的木料,已经没有了。

我当时脑子“嗡”的一声,血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这不仅意味着我这几个月的辛苦都白费了,更意味着我得赔偿人家一大笔钱。

我呆呆地坐在那儿,看着那道刺眼的划痕,手脚冰凉。

秀兰闻声赶来,看到那块废掉的木料,也傻了眼。

“这……这可怎么办啊?”她声音都发颤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巨大的压力和绝望,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二姑从她屋里走了出来。她走到我身边,拿起那块废木料,仔细地看了看。

然后,她做了一个我完全没想到的举动。

她从墙角她那个“百宝箱”里,翻出一块不起眼的木头疙瘩,又找出一把小小的、像是刻刀一样的东西。

她坐在小板凳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在那块废料上雕刻。

她的手很稳,一点都不像个七十多岁的老人。那把小小的刻刀在她手里,像是活了一样,木屑纷飞。

我跟秀兰都看呆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她停了下来。

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个小小的木雕,一只栩栩如生的喜鹊,正站在梅花枝头,引吭高歌。

最绝的是,她利用了那道划痕,把它变成了一根梅花的枝干,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木工了,这是艺术。

“二姑,你……”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没看我,只是指了指我那套家具,又指了指那个木雕,意思是让我把它嵌上去。

我明白了。这叫“剜脏去绺”,用一块更精美的雕刻,补上原来的瑕疵,非但看不出破绽,反而成了点睛之笔。这是木工里一门极高的手艺,连我师傅都不会。

我看着她,心里翻江倒海。

这个我一直以为只会做针线活、捡破烂的老人,竟然藏着这么一手绝活。

第二天,我把家具交了货。老板看到那个喜鹊登梅的雕刻,赞不绝口,当场又多给了我五百块钱。

拿着那笔钱,我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晚上,我把那五百块钱,用一个信封包好,递给二姑。

“二姑,这是你应得的。”

她看了看信封,摇了摇头,把它推了回来。

“你拿着!这是你凭手艺挣的!”我有点急了,把信封硬塞到她手里。

她还是摇头,把信封放在桌上,转身回了自己屋。

我拿着那个信封,站在堂屋里,心里堵得慌。

秀兰走过来,叹了口气:“建华,别逼她了。你二姑就是这个脾气。”

“什么脾气!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个!她帮了我这么大忙,我给她钱,有什么不对?”我压抑了许久的火气,终于爆发了。

“她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就该养着她?她就该心安理得地吃我们的,喝我们的?我们容易吗!小军上大学要钱,我们俩看病要钱,哪样不要钱?她有这么好的手艺,出去接点活,能挣多少钱?为什么就不肯!为什么!”

我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吼出来的。

隔壁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知道她听见了。

那天晚上,我跟秀兰大吵了一架。我说她妇人之仁,她说我不懂人情世故。二十年来积攒的那些怨气、不满、压力,在那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们都忘了,隔壁还住着一个老人。

第五章 一场秋雨

那次争吵后,二姑变得更加沉默了。

她不再去院子里扫地,也不再坐在屋檐下发呆。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吃饭的时候,她出来,默默地吃完,又默默地回去。

我跟她说话,她也不应,只是点点头,或者摇摇头。

家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

我心里其实是后悔的。我知道我那天话说重了,伤了她的心。可我拉不下脸去道歉。我觉得我没错,我说的都是实话。

秀兰劝我几次,让我去跟二姑服个软。

“她一个老人,无依无靠的,全指望我们。你跟她置什么气。”

“我没置气。我就是想不通。”我嘴硬。

日子就在这种尴尬的沉默中,一天天过去。

秋天的时候,二姑病了。

先是咳嗽,后来开始发烧。我们带她去社区医院,医生说是肺炎,要住院。

住院费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才勉强凑够。

在医院里,二姑很安静,不哭不闹,打针吃药,都很配合。

只是她的眼神,越来越空了。有时候我去看她,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一看就是大半天。

我给她喂饭,她就吃。我不喂,她就不动。

我心里很难受。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看着她手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我那点怨气,早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心疼和愧疚。

我开始后悔,后悔我这二十年来对她的冷漠,后悔我那天晚上说的那些混账话。

可一切都晚了。

二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出院那天,医生把我叫到一边,摇着头说:“老人家身体底子太差了,没什么求生意志。回去好好照顾吧,想吃点什么就给她吃点什么。”

我懂医生的话。

回家的路上,我蹬着三轮车,二姑坐在后面,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

天上下起了毛毛雨,秋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我听到后面传来微弱的声音。

“建华。”

我赶紧停下车,回头看她。

“二姑,你说。”

她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好像有了一点光。

“别……怪我。”她说,声音像从棉花里挤出来一样,“我……没用。”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二姑,你别这么说。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你。”我哽咽着说。

她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又闭上了眼睛。

那个下午,秋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二姑就在那场秋雨中,走了。

她走得很安详,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遗憾。

第六章 麻袋里的秘密

二姑的后事,办得很简单。

她没有子女,也没有别的亲人。只有我们一家三口,送了她最后一程。

整理她遗物的时候,我和秀兰都哭了。

她的东西,少得可怜。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双她自己做的布鞋,还有一个小木盒。

木盒里,是她这些年捡回来的“宝贝”。一小团麻绳,几颗形状奇特的石子,一片被磨得光滑的玻璃。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她这一辈子,图个啥啊。”秀兰抹着眼泪说。

我心里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受得紧。

就在我们以为都收拾完了的时候,秀兰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麻袋很沉,我费了点劲才把它拖出来。

“这里面装的啥?石头吗?”秀兰好奇地问。

我解开袋口的绳子,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哗啦”一声。

我和秀兰都愣住了。

地上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一分钱。

只有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套工具。一套老旧的、保养得极好的皮具工具。有裁皮刀,有削边器,有各种型号的冲子和锥子。每一件工具的木柄,都被摩挲得油光发亮,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拿起一把锥子,锥尖虽然旧了,但依旧锋利。我能想象,曾经有一双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使用着它们,才把它们打磨成这个样子。

第二样,是几本厚厚的账本。

我随手翻开一本。

里面不是记的流水账,而是一笔笔奇怪的记录。

“六月三日,晴。少坐一趟公交,省五毛。给小军买冰棍。”

“七月十日,雨。帮邻居王婶补了条裤子,王婶给了两个鸡蛋。没要。”

“九月一日,阴。小军开学,给他做了双新鞋。省下买鞋钱,一百二十元。”

“十二月五日,雪。建华腰疼,托人买了些草药,花了十五块。从我捡瓶子卖的钱里出。”

一笔一笔,密密麻麻,记了整整好几本。

记录的,全是她如何为这个家省下每一分钱,如何用她自己的方式,悄悄地补贴着这个家。

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捡破烂,为什么舍不得吃穿,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给她的那五百块钱。

她不是在白吃白住,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偿还着她认为欠下的“债”。

我的手开始发抖,账本拿不住,掉在了地上。

秀兰已经泣不成声。

麻袋里,还剩下最后一样东西。

是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包裹。

我颤抖着手,打开包裹。

里面,是一双小小的、还没做完的虎头鞋。鞋面已经绣好了,两只老虎炯炯有神,活灵活現。只是鞋底还没纳上去。

旁边,还有一张字条,是二姑那歪歪扭扭的笔迹。

“给我的重孙孙。二姑等不到了。”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七章 被尘封的往事

我拿着那套工具,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我决定回一趟老家。我想知道,二姑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家已经没几个熟人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一个还记得我二姑的老人,村里人都叫他“三爷爷”。

三爷爷已经快九十了,耳朵有点背,但脑子还清楚。

我把二姑去世的消息告诉他,他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

“秀琴啊,是个苦命人。”

在三爷爷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二姑那段被尘封的往事,像一幅褪色的画卷,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原来,我二姑年轻时,不光会做布鞋,她真正的绝活,是做皮鞋。

她的手艺,是跟她爹,也就是我外公学的。我外公当年是城里最有名的皮鞋匠,手艺精湛。二姑从小耳濡目染,青出于蓝。

她做的皮鞋,样式新颖,穿着舒服,十里八乡的姑娘,都以能穿上一双她做的皮鞋为荣。

后来,她嫁给了我那个不着调的姑父。姑父看她手艺好,能挣钱,就怂恿她开了个皮鞋作坊。

作坊的生意很红火。可我那姑父,却染上了的恶习,把挣来的钱,输得一干二净,还欠了一屁股债。

为了还债,他偷偷把作坊的地契拿去抵押。最后,作坊没了,家也没了。

二姑受不了这个打击,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一半。

她是个心气多高的人啊。从一个受人尊敬的巧手匠人,沦落到无家可归。这种落差,足以摧毁一个人。

姑父觉得没脸见人,带着她远走他乡。

“那后来呢?”我急切地问。

“后来……”三爷爷摇了摇头,“听说你姑父在外头得了急病,没钱治,去了。就剩下秀琴一个人,孤苦伶仃。”

三爷爷说,二姑的男人死后,她一个人在外头流浪,靠打零工,帮人缝缝补补过活。她那套做皮鞋的工具,是她爹留给她的念想,也是她最后的尊严。无论多苦多难,她都一直带在身边。

“她为什么不回来?”我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

“回来?”三爷爷看了我一眼,“怎么回来?作坊没了,家没了,男人也没了。她觉得没脸回来见江东父老啊。你二姑那个人,把脸面看得比命都重。”

我沉默了。

我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她二十年来的沉默,明白了她的固执,明白了她的“理所当然”。

那不是理所当然,那是一个手艺人最后的骄傲和尊严。

她失去了她赖以为生的作坊,失去了她的名声。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废人,一个只会消耗粮食的累赘。

所以她沉默,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用沉默来掩饰内心的自卑和伤痛。

所以她固执,她不肯用自己的手艺去赚钱,是因为在她心里,她的手艺是神圣的,是她作为匠人的证明。一旦用来换钱,就沾染了铜臭味,玷污了这份神圣。她只愿意为自己的亲人,倾注心血。

她来到我家,不是为了寻求庇护,而是走投无路之后,唯一的选择。在她心里,她给我们添了天大的麻烦。所以她拼命干活,拼命省钱,用她认为唯一可行的方式,来弥补,来报答。

而我,这个自以为是的侄子,却用二十年的时间,把她的这份骄傲和尊严,当成了一种负担和累赘。

我甚至在她最需要理解的时候,用最伤人的话,刺穿了她最后的防线。

从三爷爷家出来,天色已经暗了。

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想起二姑临终前说的那句话:“别怪我,我没用。”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着,疼得无法呼吸。

二姑,你不是没用。

没用的人,是我。

是我这个有眼无珠的混蛋。

第八章 手艺人的传承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木工房里,整整一天。

我把二姑留下的那套工具,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

我看着那些工具,仿佛看到了二姑的一生。

我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在灯下飞针走线,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我看到一个绝望的女人,背着行囊,在风雨中踽踽独行。

我看到一个沉默的老人,坐在我家的屋檐下,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

最后,所有的影像,都定格在她临终前,那双充满歉意的眼睛。

秀兰推门进来,把饭菜放在我身边。

“建华,别这样,二姑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这样折磨自己。”

我抬起头,看着她,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秀兰,我错了。我错得太离谱了。”

秀...兰走过来,抱住我。

“都过去了。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把小军教好,也算对得起二姑了。”

小军周末从学校回来,我把二姑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我把那个未完成的虎头鞋,交到他手里。

“小军,这是你二奶奶留给你未来孩子的。你要记住,我们家,出过一个了不起的手艺人。她一辈子没图什么荣华富贵,守着自己的手艺,守着自己的本心,活得比谁都干净。”

小军捧着那双虎头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我的木工房里,多了一个玻璃柜。

柜子里,没有摆放我最得意的作品,而是整整齐齐地陈列着二姑留下的那套皮具工具。

每当我干活累了,或者心烦意乱的时候,我都会站到柜子前,看一看。

那些工具,像是在无声地提醒我。

提醒我,一个手艺人,最宝贵的不是能挣多少钱,而是手里的这门技术,和心里那份对得起人的良心。

二姑走了,但她好像又没走。

她化作了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年轮,化作了鞋柜里那一双双舒适的布鞋,化作了我木工房里那套闪着光的工具。

她用她沉默的一生,给我上了最深刻的一课。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到二十年前那个夏天,我一定会跑上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告诉她:“二姑,欢迎回家。别怕,有我呢。”

可惜,生活没有如果。

我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份愧疚和理解,好好活下去。把手里的活干好,把家里人照顾好,把二姑教给我的人情和道理,传下去。

这或许,才是对她最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