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男子八年未归,妻子拿出八双布鞋,八载迟归竟是阴阳别
发布时间:2025-10-13 06:24 浏览量:1
嘉靖年间,云溪县南麓的山脚下,住着个名叫李壮的庄稼汉子。此人肩宽背厚,膀大腰圆,脸上两道浓眉压着双憨实的眼,瞧着颇有几分彪悍之气,但性子却有些软弱,从不与人争执。
他的妻子春娘,生得身形瘦小,站在李壮身旁竟只到他胸口。可这小妇人性子却韧,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开始劳作,先是帮丈夫做好早饭,然后就是开始收拾屋子,小家被她收拾一尘不染。夫妻俩守着山前那二亩薄田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尽管如此但两人的生活却十分甜蜜,李壮每日扛着锄头出门,回头总能望见春娘倚着门框笑,待他傍晚归来,灶上必飘着饭香。
平日里,李壮除了侍弄庄稼,还常扛着柴刀去云溪山砍柴。砍够一担便挑去县集,换些糙米与盐巴,偶尔还能攥着几文碎银,给春娘买块碎花布。春娘总把布收在枕下,说要攒着给丈夫做件新袄,李壮听了便嘿嘿笑,只说 “先紧着你”。
这年初夏,日头渐渐毒了。李壮挑着柴去县集,待卖完柴换了米,又绕到街角给妻子买了块糖糕。他揣着糖糕往回赶,肩上的米袋虽沉,脚步却轻快,满脑子都是春娘见了糖糕的模样。
可刚拐进山间那条窄路,周遭的景致便沉了下来。路两旁的林木愈发浓密,日头斜斜沉向西山,树影拉得老长,风穿过枝叶间,竟带了些凉森森的气。李壮正低头拢了拢米袋,忽听身后 “簌簌” 响,还没等他回头,两道黑影已从树后窜出!
那是两个蒙面人,黑布巾只露着双凶狠的眼睛。李壮刚要张口喝问,一块带着土腥味的黑布便猛地捂住他的口鼻,另一个人攥着他的胳膊,指节勒得他生疼。他力气虽大,可对方早有防备,身后又窜出两人,死死按住他的肩背,粗麻绳瞬间捆住了他的手脚。嘴里被塞了布条,眼也被蒙得严实,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身子被人拖拽着往深山里去,一路上连半声呼救也发不出。
不知被拖了多久,身下的石子路变成了湿滑的泥土,鼻间漫开一股浓重的潮气。忽然有人扯下他眼上的布条,刺目的火光让他眯了眯眼,此刻他竟是在云溪山深处的一个大山洞里。洞壁上插着十几支火把,橙红的光焰跳动着,映得洞内十几个汉子的脸忽明忽暗,个个面露凶光,腰间都别着刀。
正对着他的石台上,坐着个汉子,满脸横肉,左眉骨到下颌斜斜一道刀疤,像是被钝刀劈过的痕迹,刀疤在火光下泛着暗沉的红。他见李壮睁眼,手指在石台上敲了敲,声音粗哑如磨石:“小子,认得爷爷么?江湖上都叫我‘疤脸王’。”
疤脸王手中的钢刀泛着冷光,刀刃贴着李壮的脖颈,寒气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要么跟着老子吃香的喝辣的,要么现在就让你见阎王!” 粗哑的声音裹着狠劲,震得李壮耳鼓发疼。他本就被这阵仗吓得浑身发颤,腿肚子直打晃,见对方没立刻下死手,悬在嗓子眼的心稍稍落地,他还没见到春娘,绝不能死在这里,无奈之下只能被迫 “入伙”。
自打落进强盗窝,李壮就像掉进了无间炼狱。强盗们每次拦路抢劫,他都被推在前面,虽然手里攥着的钢刀只有十几斤重,可在他手里却堪比千斤。有次遇到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对方哭着求饶,他愣是站在原地挪不动脚,直到疤脸王一脚踹在他后腰上,骂他 “废物”,他才慌慌张张地躲到树后,眼睛死死闭着,连被抢的场景都不敢看。夜里躺在山洞的草堆上,心里思念春娘,心里又酸又疼:春娘还在等吗?她会不会以为自己摔下悬崖或是被野兽叼走了?
就这么熬了三年,李壮的后背被疤脸王的刀柄、拳头砸出了不少淤青,可他骨子里的憨直半点没改,连抢来的银钱都不敢碰,只敢捡些强盗们剩下的糙饼充饥。
这天夜里,山风刮得紧,火把在洞口噼啪作响。强盗们蹲在路边,盯上了个挑着担子赶夜路的商人。那商人穿着青布长衫,看着文弱,却把胸前的褡裢护得死死的,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装着不少银钱。疤脸王耐着性子劝了两句,见商人不肯松手,顿时火了,挥着拳头就砸了上去,没一会儿,商人就被打的鼻青脸肿,嘴角淌血,软软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这小子衣着讲究,定是富贵人家的!” 疤脸王蹲下来翻了翻商人的衣袋,摸出块玉佩,“把人绑回山洞,让他家里人拿赎金来!” 说罢,指了指李壮和另一个叫 “瘦猴” 的强盗,“你们俩今晚看着他,敢让他跑了,小心你们的皮!”
山洞里静得吓人,只有瘦猴的呼噜声断断续续。李壮缩在角落,盯着地上昏迷的商人心有所思。后半夜,商人悠悠转醒,一睁眼看到满洞散落的刀鞘、酒坛碎片,还有墙上插着的、沾着泥的火把,顿时明白自己落进了强盗窝。他动了动,才发现手脚被粗麻绳捆着,想到家里的老母亲和刚满五岁的孩子,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压抑的呜咽声在夜里格外揪心。
李壮看着他这副绝望的模样,心猛地一揪 ,三年前,春娘发现自己没回家时,是不是也这样哭?是不是每天都站在山路口,望着他砍柴归来的方向?是不是夜里抱着他的旧衣,猜他是生是死?一股混杂着愧疚、心疼与愤怒的情绪翻涌上来,他攥了攥拳,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不能让这汉子像自己一样,让家里人受煎熬。
他悄悄抬眼,见瘦猴睡得正沉,便慢慢挪了过去。洞角堆着半坛没喝完的米酒,他摸过去拎起酒坛,又拿了个粗瓷碗,故意脚步放重些,凑到瘦猴身边。“哥,夜里凉,喝碗酒暖暖身子?” 这是他第一次敢跟强盗 “套近乎”。
瘦猴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是酒,立刻来了精神,接过碗一饮而尽。“还是你小子懂事!” 李壮趁机又给满上,一口一个 “哥” 地劝,说着 “以后还得靠哥多照顾” 的软话。没一会儿,半坛酒见了底,瘦猴的头越来越沉,最后 “咚” 的一声歪在草堆上,呼噜声比刚才还响。
李壮确认瘦猴醉死过去了,才急忙跑到商人身边,蹲下来压低声音:“兄弟,他们要拿你勒索赎金,你赶紧跑,去山下报官!”
商人先是一愣,随即眼里爆发出求生的光,眼泪又涌了上来,挣扎着要跪:“恩人!求你救我!我叫周诚,是沂州做布匹生意的,若能脱险,我定当报答你!”
“别出声!” 李壮急忙按住他,手指笨拙地解着绳结。好不容易解开绳索,他又从怀里摸出个麦饼,塞到周诚手里:“拿着,路上饿了吃。从这里往南走三里,有片松树林,山洞就在林子后面的石崖下,报官时跟官差说清楚位置!”
周诚攥着麦饼,重重点头。他没再多说,猫着腰往洞口挪,走到洞口时还回头看了一眼李壮,深深作了个揖,才转身消失在漆黑的山林里。李壮望着他的背影,心还在怦怦直跳,既怕周诚被发现,又盼着他能顺利报官,这不仅是救周诚,也是救他自己,救那个在山脚下盼了他三年的春娘。
而另一边,周诚揣着麦饼,脚步踉跄却不敢有半分停留。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终于看到沂州地界的一个小村落,村口的老槐树在晨雾里若隐若现,他才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晨光刚漫过沂州村落的篱笆,周诚就踉跄着敲开了里正家的门。村民们见他衣衫破烂、满脸是伤,听他说起云溪山的强盗窝,又惊又怒。 这几年山里劫案频发,不少人都吃过亏。里正不敢耽搁,立刻带着周诚往县衙赶,文书递上去时,周诚的手还在抖,反复叮嘱官差:“山洞在松树林后石崖下,还有个叫李壮的兄弟,他是被迫的,千万别伤了他!”
几天后,一队官兵背着弓、挎着刀,循着周诚指的线索钻进了云溪山。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官兵们借着树影掩身,悄没声地围了山洞。疤脸王一伙还在酣睡,直到钢刀架在脖子上,才惊得乱作一团,没半个时辰就被捆得结结实实,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昨夜放走周诚后,李壮攥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刀,指节泛白 —— 他知道,天亮后瘦猴醒了,见人没了,定会闹得翻天覆地。咬着牙,他将刀刃贴在左臂上,猛地一划,钻心的疼让他倒抽口冷气,血珠瞬间渗出来,顺着胳膊往下淌。他赶紧把血蹭在草堆上,又扯破衣袖盖住伤口,故意摆出惊魂未定的模样。等瘦猴酒醒发现人跑了,他立刻 “慌” 着解释:“昨夜那汉子醒了挣扎,我拦着时被他划了一刀,没留神就让他跑了!” 疤脸王本就暴戾,见他胳膊流着血,又骂了几句 “废物”,竟真没多怀疑,这才让他逃过了一劫。
官兵查清案情时,李壮站在角落里,头垂得低低的,把被迫入伙的经过一五一十说清楚 。官差见他不仅没作恶,还帮着救了人,便松了他的绑,只叮嘱几句 “以后好生过日子”,就放他走了。
周诚早候在衙门外,见李壮出来,立刻迎上去,递过件干净的粗布衫:“兄弟,多亏了你,我才能活着出来。你如今没处去,不如跟我回沂州?我做布生意,你肯吃苦,定能有口饭吃。”
李壮攥着布衫,心里像被什么揪着,他想立刻回云溪山,想立刻见到春娘,可摸遍全身,连半个铜板都没有,连回云溪的盘缠都凑不齐。沉默了半晌,他终是点了头:“多谢周大哥,我…… 我先跟你去沂州,攒够了盘缠就回家。”
这一去,便是五年。
头三年,李壮在周诚的布铺里做帮工,搬布、记账、跑货,什么苦活累活都干。他力气大,又实在,从不多拿一分钱,连客户多给的赏钱都原封不动交回去。周诚看在眼里,渐渐放心把些小生意交给他打理,后来见他踏实,还凑了些本钱,让他开了家小杂货铺。
李壮把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进货时挑最实在的货,卖给乡邻时从不缺斤短两,没多久,“李掌柜实在” 的名声就传开了,杂货铺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连周边村落的人都特意来他这买东西。没两年,他就攒下了不少银钱,不仅盘下了隔壁的铺子,还雇了两个伙计,成了沂州城里小有名气的商户。
可越是有钱,他心里的牵挂就越重。夜里关了铺子,他总坐在灯下,思念妻子,想起春娘站在茅屋檐下,笑着递给他温好的粗茶饭的模样。他无数次想过收拾东西回家,可每次都看着铺子里的账本犹豫:“再赚点,等把铺子再稳些,就带春娘来沂州,让她住砖瓦房,穿好衣裳,再也不用受穷。” 他总安慰自己,春娘那么能干,家里那二亩地就算收成不好,她也定能想办法过活,饿不着。
转眼到了年底,街上挂起了红灯笼,年味越来越浓。李壮终于下了决心,把铺子交给靠谱的伙计打理,自己去绸缎庄挑了最好的料子,又去银楼打了赤金的镯子。
东西装满了两个大包袱,他雇了辆马车,催着车夫快些走。车轮碾过结冰的土路,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风从车帘缝里钻进来,带着寒意,可他心里却烧得慌。他总掀开车帘往外看,计算着离云溪县还有多远,想象着春娘见了他,会不会扑进他怀里哭,骂他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想象着春娘戴上金镯子、插上银簪的模样,会不会害羞地低下头。
走了四天,终于到了云溪县南麓。天已经黑透了,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打在脸上又冷又疼。李壮拎着包袱,脚步飞快地往那间熟悉的茅屋跑,远远望见茅屋顶上的枯草,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 可跑近了才发现,茅屋里黑漆漆的,连一丝油灯的光亮都没有。
往常这个时候,春娘早该点上油灯,在灶前温着饭,等着他砍柴回来了。李壮心里纳闷,脚步慢了些,走到门前,手指触到那扇旧木门时,还带着几分颤抖。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裹着压抑不住的期待,轻轻叩了叩门:“娘子,是我啊,李壮。我回来了。”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没有半点回应。
李壮的心沉了沉,又抬手敲了敲,声音提高了些:“春娘?你在吗?”
“谁呀?”
屋里传来一声回应,轻飘飘的,可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李壮的心猛地一跳,血液瞬间涌到头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春娘!是我!李壮!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屋里忽然亮起一点昏黄的光,油灯芯 “噼啪” 跳了一下,光团慢慢漫开,映得窗纸上的影子晃了晃。紧接着,“吱呀” 一声,那扇旧木门被缓缓拉开,春娘站在门后,身上还穿着那件他离家时的粗布衫,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缝了好几块补丁,显然是穿了许多年。她的头发用根磨得光滑的旧木簪挽着,鬓角竟沾了些白丝,被油灯的光一照,格外扎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春娘的眼睛倏地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她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郎君…… 你可算回来了……”
李壮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前一把将春娘抱住。可刚碰到她的身子,就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衣襟钻进来,明明是深秋,她身上却凉得像块浸了雪的棉絮。他心里一酸,连忙松开手,把带来的包袱往桌上一放,慌慌张张地打开:“春娘,你看,我给你带了新衣裳!”
水绿的缎面先被他抖开,上面的绣纹在油灯下泛着柔光,他凑到春娘面前,语气里满是欢喜:“这布软和,贴身穿不扎人,还有这金簪,你戴上肯定好看!” 说着,他拿起那支雕着桃花的银簪,小心翼翼地替春娘拔下旧木簪,把银簪插在她的发髻上。又抓起她的手 —— 那双手粗糙得厉害,指关节泛着红,掌心全是老茧,他心疼地摩挲着,把赤金镯子轻轻套在她的手腕上,“以后咱再也不用穿补丁衣裳了,我在沂州赚了钱,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了。”
春娘穿戴一新,眉眼间依旧是当年清秀的模样,可脸色却惨白得吓人,连嘴唇都没半点血色。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金镯子,又摸了摸头上的银簪,眼神呆呆的,没有半分欢喜,只轻轻 “嗯” 了一声。
李壮没察觉她的异样,拉着她坐在桌边,打开了话匣子。他从当年被蒙面人掳走说起,讲到在强盗窝里如何胆战心惊,如何看着疤脸王作恶却不敢反抗;又说起放走周诚后,如何用刀划伤胳膊瞒过强盗;再到跟着周诚去沂州,从帮工做起,如何攒钱开了杂货铺,如何每天夜里想着她,想着回家…… 他说得滔滔不绝,可春娘只是坐在对面,双手放在膝上,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连眼泪都慢慢止住了,话少得可怜。
“春娘,你这些年…… 过得好不好?” 李壮终于停下话头,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安。
春娘没说话,只是起身走进内室。过了一会儿,她抱着一个破旧的檀木箱子走出来,她用手指抠了抠锁眼,轻轻一掰,箱子就开了。
李壮凑过去一看,瞬间呆住了,箱子里铺着块蓝布,布上整整齐齐码着八双布鞋。每一双都做得方方正正,针脚细密,鞋底纳得厚厚的,鞋头还都绣着个小小的 “壮” 字,只是颜色一年比一年浅,最上面那双是今年的,用的是最便宜的粗麻布,颜色发灰。
“你走那年,我就想着,你总得回来的。” 春娘的声音又轻了些,指尖轻轻拂过最底下那双鞋。那是他离家第一年,她用自己攒的私房钱买的细棉布做的,颜色还是当年的藏青,“每年做一双,想着你回来能穿,脚就不冷了。”
李壮的眼泪 “唰” 地就下来了。他这才想起,自己被劫走整整八年,不是五年 —— 当年在强盗窝里熬了三年,在沂州又待了五年,算下来,春娘竟等了他八年,每年都做一双鞋,盼着他回家。他攥着那双藏青色的布鞋,鞋里还留着春娘当年纳鞋底时的温度,可春娘的手却凉得像冰。他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抱住春娘,头埋在她的肩窝,眼泪浸湿了她的新衣裳,哽咽着说:“春娘,对不起…… 我回来晚了,让你等了这么久……”
春娘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说话,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
过了一会儿,春娘推开他,说:“你坐会儿,我去给你热饭。” 她走进灶房,没多久就端来一碟咸菜、一碗糙米饭,还有一壶温好的酒。
李壮心里又暖又愧,拿起酒碗一饮而尽。米酒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里的酸涩。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没一会儿就醉了,趴在桌上,嘴里喃喃地说着:“春娘…… 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再也不……”
寒意像针似的扎进骨头里,李壮猛地打了个寒颤,从混沌中醒过来。身上盖着的被子又薄又硬,还透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呛得他嗓子发紧。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昨夜的酒意还没散尽,脑子里昏沉沉的,第一反应便是喊:“春娘?”
没有回应。
屋外的天刚蒙蒙亮,灰蓝色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给茅屋镀上一层冷意。他又提高声音喊了两声 “春娘”,依旧只有风穿过门缝的 “呜呜” 声,空荡荡的屋子连个回音都没有。一种莫名的慌意顺着脊梁爬上来,李壮连忙起身,鞋都没穿稳,就跌跌撞撞地往内室走。
内室的门虚掩着,他伸手一推,“吱呀” 一声,门开了。目光扫过床榻时,李壮的脚步骤然顿住,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连呼吸都忘了。
床上铺着粗布褥子,褥子上躺着一具骸骨,身上裹着的,正是春娘昨晚穿的那件打补丁的旧衣。而骸骨的左臂上,一枚银镯卡在骨节间,镯身已经氧化发黑,却依旧能看清当年錾刻的简单花纹 ,那是他成亲时,攒了整整半年的柴钱,在县集银匠铺里打的,是他给春娘的唯一一件首饰。春娘当年收到时,高兴得整夜没睡,此后一直戴在手上,连干活都舍不得摘。
“春娘……” 李壮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枚银镯,昨晚的情景如同潮水般涌进脑海,春娘身上刺骨的寒意,不是因为天冷,是因为她早已没有体温;她惨白得吓人的脸色,不是因为虚弱,是因为她早已没有血色;她呆滞的眼神、寡言的模样,不是因为生疏,是因为她早已没有了鲜活的气息。
原来昨晚的重逢,从来都不是真的。他心心念念盼了八年的归期,等来的只是春娘的魂魄,是她放心不下,在这空茅屋里,等他最后一面。
李壮猛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冰冷的泥地上嚎啕大哭,这些年她是有多孤独啊,守着这间空茅屋,守着每年一双的布鞋,守着一个遥遥无期的归期,直到油尽灯枯,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他不敢想,她临死前是不是还坐在门槛上,望着他砍柴归来的方向;不敢想,她是不是在某个寒冷的冬夜,咳着嗽,攥着那枚银镯,喊着他的名字咽下最后一口气;更不敢想,她是不是饿过肚子,是不是冻得蜷缩在破被子里,盼着他能回来,哪怕只是递一碗热饭。
“春娘!我对不起你!” 李壮趴在床边,双手死死抓着骸骨的手腕,泪水混着悔恨砸在骸骨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哭了很久,久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久到天边彻底亮透,才慢慢直起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怕碰碎什么珍宝似的,将春娘的骸骨抱在怀里。
李壮抱着骸骨,一路哭着赶回沂州。他请了最好的木匠,打了一口小小的棺木,又选了城外一块向阳的坡地,给春娘办了一场体面的葬礼。下葬那天,他穿着素色的衣裳,跪在墓前,把那八双布鞋一双双摆在墓碑旁,轻声说:“春娘,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让你等了。”
自那以后,李壮像变了个人。杂货铺的生意他再也无心打理,伙计来问事,他只是呆呆地坐着,手里攥着那枚发黑的银镯;夜里他总睡在墓旁的小屋里,对着墓碑说话,说当年的庄稼,说沂州的生意,说他有多后悔,没能早点回来。没过半年,他就因悲伤过度病倒了,脸色一天比一天差,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弥留之际,周诚守在他床边,看着他气若游丝的模样,红了眼眶。李壮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周诚的手腕,声音微弱却坚定:“周大哥…… 求你…… 把我和春娘…… 葬在一起…… 我欠她的…… 要陪着她……”
周诚含泪点头,攥着他的手说:“兄弟,你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的。”
李壮听了,嘴角牵起一抹极浅的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周诚依照他的遗愿,在春娘的墓旁挖了个坑,将他与春娘合葬。两座坟墓紧紧挨着,墓碑上没有多余的字,只刻着 “李壮” 与 “春娘” 的名字,还有他们成亲的年份。
往后每年的鬼节,周诚都会提着一壶米酒、一叠纸钱,来到两座墓前。他会把酒洒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说沂州的变化,说杂货铺的近况,像是在跟老朋友聊天。风穿过墓地的松柏,发出轻轻的声响,像是李壮和春娘在回应他。
岁月流转,墓碑上的字迹渐渐模糊,可那两座紧紧相依的坟墓,却在时光里静静矗立,诉说着一对夫妻跨越生死的牵挂 —— 他迟了八年的归期,终究用一辈子的陪伴,补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