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去世我外出务工,临走二叔给我80元,二婶得知后追到火车站

发布时间:2025-10-15 06:55  浏览量:1

那年夏天,蝉鸣像是一把生了锈的锯子,从早到晚,来来回回地拉扯着人稀薄的神经。天是白花花的,晃得人睁不开眼。我爹娘的坟,就立在村后那片向阳的山坡上,两座小小的土包,像是大地无奈地叹了两口气。

我决定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一个地图上需要用尺子比量很久的城市。

留在村里,我能干什么呢?守着那三间空荡荡的土坯房,守着屋檐下那个空了的燕子窝,还是守着田里那几分被野草占了上风的薄地?空气里都是回忆的味道,稠得化不开,吸进肺里,沉甸甸地坠着,让人喘不过气。每一次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都好像还能看到我娘在院子里择菜的背影,还能听到我爹咳嗽的声音。可一眨眼,什么都没有,只有穿堂风,卷起几片落叶,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打着旋。

这种空,比饿肚子还难受。

走的前一天,我把屋里屋外又打扫了一遍。水缸里的水,我一瓢一瓢舀出来,泼在院子的泥地上,暂时压住了那些浮尘。灶台擦得锃亮,好像明天我娘就会回来,系上围裙,往里头添一把柴火。我爹那把用了十几年的旱烟杆,我用布擦了又擦,放在了他枕头下面。

做完这一切,天就擦黑了。我锁上门,那把铜锁发出“咔嗒”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断掉了。

我去了二叔家。

二叔家和我家就隔着一个打谷场。昏黄的灯光从他家窗户里透出来,把窗棂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地上。我能听到二婶在屋里说话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像是在数落着什么。

我站在门口,迟迟没有抬手敲门。脚下的泥土是温热的,带着白天太阳晒过的气息。我深吸一口气,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是炒南瓜的甜味,混着一点点猪油的香气。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二叔。他好像早就知道我站在外面一样。

“站那儿干啥,进来。”他声音很低,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他没看我,侧着身子让我进去。

屋里很闷热,一只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嗡嗡”的声响。二婶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针线,在纳鞋底。看到我进来,她眼皮抬了一下,没说话,又低下头去,手里的针“噗嗤噗嗤”地穿过厚厚的布料。

“吃饭没?”二叔问。

我摇摇头。

他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来一碗饭,上面盖着金黄的炒南瓜。他把碗和一双筷子重重地放在我面前的桌上,“吃。”

我就埋头吃。南瓜很甜,很糯,是我娘还在时常做的味道。我吃得很快,不敢抬头,我怕一抬头,眼泪就会掉进碗里。一碗饭很快就见了底,我把碗边最后一粒米都扒拉进嘴里。

“明天几点的车?”二叔在我对面坐下,自己卷了根旱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把烟雾慢慢地吐出来。烟雾缭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早上五点,去镇上赶第一班车。”我说。

“嗯。”他应了一声,就再也没说话了。

屋子里只剩下吊扇的嗡嗡声,二婶纳鞋底的噗嗤声,还有二叔抽烟时发出的“滋滋”声。时间好像被拉得很长,每一秒都像是在黏稠的糖浆里挣扎。

我坐不住了,站起来,“二叔,二婶,我……我回去了。”

二婶还是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二叔把烟锅在桌腿上磕了磕,站起来,“我送你。”

我们一前一後走出门。外面的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不算很亮,朦朦胧胧的,给整个村子都镀上了一层银灰色的光。打谷场上空荡荡的,能听到远处几声狗叫,还有草丛里的虫鸣。

走到我家门口,二叔停下脚步。他从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很小,方方正正的。他把那个手帕包塞到我手里,掌心很烫,布满了粗糙的茧子。

“拿着。”他说,“出门在外,身上不能没钱。”

我捏了捏,是几张叠得很整齐的纸币。我急忙要推回去,“二D叔,我不能要。”

“让你拿着就拿着!”他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你爹娘不在了,我就是你爹!听话!”

我的手僵住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涌出来。我死死地咬着嘴唇,把那股酸涩咽了回去。

“外面不比家里,人心隔肚皮,凡事多留个心眼。别跟人置气,也别让人欺负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不像平时的他。平时的他,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别舍不得吃,也别舍不得穿。要是……要是在外面待不下去了,就回来。二叔家里的门,啥时候都给你开着。”

他说完,没等我回答,就转身走了。他的背影有些佝偻,在月光下拉得很长,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像是怕踩疼了脚下的路。

我站在原地,捏着手里那个小小的手帕包,感觉有千斤重。我没敢打开看,但我知道,对于二叔家来说,这笔钱意味着什么。可能是一整年的化肥钱,可能是二婶念叨了很久想要扯的新布料,也可能是家里那头老黄牛生病时的救命钱。

那一晚,我就在我家冰冷的土炕上和衣躺了一夜,没睡着。手里一直攥着那个手帕包,纸币的边角硌着我的手心,也硌着我的心。

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我没再去看二叔家,我怕看到他们,就走不了了。我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只有两件换洗的衣服,和我爹娘唯一的一张合影。

村里的小路坑坑洼洼,凌晨的雾气很重,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腥味。我走得很快,不敢回头。我知道,只要一回头,我所有的决心都会土崩瓦解。

去镇上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响着,像是得了哮喘病的老人。车斗里除了我,还有几个要去赶集的乡亲,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家长里短,声音在清晨的空气里飘得很远。

到了镇上,天已经大亮了。我买了去市里的汽车票,然后又买了去那个遥远城市的火车票。一张站票,要坐一天一夜。

我坐在火车站候车室的硬座上,周围是鼎沸的人声。南腔北调混杂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奔波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迷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有汗味,有泡面的香味,还有劣质烟草的味道。

我把那个手帕包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是二婶常用的那种,上面印着褪了色的牡丹花。里面是八张十块钱的票子,叠得整整齐齐,边角都有些磨损了。

八十块钱。

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仿佛能看到二叔把这些钱从一个铁盒子里一张一张数出来,又一张一张抚平,再小心地叠好。我也仿佛能看到二婶知道后,那张布满愁容的脸。

我的眼睛又开始发烫。我赶紧把钱收好,塞回口袋里,手掌紧紧地按住,好像这样就能按住心里翻涌的情绪。

离发车还有半个小时,检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我随着人流,一点一点地往前挪。我的心跳得很快,既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有一丝丝的期待。

就在我快要走到检幕口的时候,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

“等一下!等一下!”

那声音很熟悉,是二婶的声音。

我猛地回过头,在拥挤的人潮中,我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是二婶,她正拼命地往我这边挤,头发乱了,脸上全是汗,一边跑一边喊着我的名字。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了。她肯定是知道了二叔给我钱的事,她这是追来要钱的。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我的脸火辣辣地烧起来,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让我钻进去。

我想,也是。八十块钱,够他们家买多少东西了。二叔是家里的顶梁柱,可当家的还是二婶。二叔偷偷把钱给了我,她不生气才怪。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等她过来,我就把钱还给她。我不能因为自己,让他们两口子吵架。大不了,我去城里再想别的办法。

二婶终于挤到了我面前。她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嘴唇有些发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样子狼狈极了。

我低下头,默默地从口袋里往外掏那个手帕包。

“二婶,我……”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地颤抖。

她缓过一口气,从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个蓝布包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硬塞到我怀里。

“拿着!快拿着!”她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变得尖锐,“我……我早上起来,看你二叔在那儿唉声叹气,才知道他……他把家里的钱都给你了。这个……这个你拿着路上吃。刚蒸的,还热乎着呢!”

我低头一看,怀里是一个用干淨的布包裹着的东西。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个白白胖胖的馒头,还有七八个煮熟的鸡蛋,每个鸡蛋都被染成了红色。布包的角落里,还塞着一双崭新的布鞋鞋垫,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熬了好几个晚上赶出来的。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再也忍不住了,“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原来,她不是来要钱的。她是为了给我送这些东西,从村里一路跑到镇上,又从汽车站追到火车站。几十里的路,她就靠着两条腿,跑过来的。

“你这孩子,哭啥?”二婶看到我哭,也红了眼圈,她用粗糙的手给我擦了擦眼泪,“出门在外,别哭。哭了就让人欺负了。”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零钱,一块的,五毛的,皱巴巴的,也一并塞给我,“你二叔给你的钱,你收好,别乱花。这些,你拿着买点水喝。火车上东西贵。”

“二婶……”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快拿着!别磨蹭了,火车要开了!”她把钱硬塞进我的帆布包里,然后使劲推了我一把,“快走!快上车!到了地方,记得给家里来个信,报个平安。”

火车的汽笛声长长地响了起来,尖锐刺耳。检票员在催促着。

我一步三回头地走上火车。隔着车窗,我看到二婶还站在站台上,她那么瘦小,在人群中好像随时都会被淹没。她一直踮着脚,朝我这个方向望着,不停地挥着手。

火车缓缓开动了。站台上的景物开始慢慢向后退去。二婶的身影,也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再也看不见了。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紧紧地抱着怀里那个还带着余温的布包,馒头的香气,混着二婶身上那股淡淡的汗味,钻进我的鼻子里。

我咬了一口馒头。很硬,有些凉了,可我却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甜的东西。

那八十块钱,我一直没舍得花。我把它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像是揣着一个滚烫的护身符。

火车咣当咣当,载着我奔向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车厢里挤满了人,空气污浊不堪。我找了个角落,靠着行李坐下来。周围的人都在说着话,打着牌,或者昏昏欲睡。我谁也不认识,像是一棵被连根拔起的草,被扔在了一个陌生的土壤上。

我把二婶给我的鞋垫拿出来。蓝色的土布上,用白线纳出了细密的菱形花纹。我能想象出二婶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制它的样子。灯光昏黄,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她的背微微弓着,手指被针扎了,就放在嘴里吮一下,然后继续。

这双鞋垫,比那八十块钱,更让我觉得心里踏实。

一天一夜的火车,我几乎没合眼。饿了,就啃一口馒头;渴了,就喝几口从家里带来的凉白开。那几个红皮鸡蛋,我一个都没舍得吃。

终于,火车到站了。我随着人流走出车站,一股热浪夹杂着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高楼大舍,车水马龙,到处都是刺耳的喇叭声和听不懂的方言。这个城市,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也冷漠得多。

我按照一个同乡给的地址,找到了一个建筑工地。工头看了看我瘦弱的身体,皱了皱眉,但看在我不要太高工钱的份上,还是留下了我。

我的工作是搬砖和水泥。第一天下来,我的两个肩膀就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晚上回到工棚,那是一个用石棉瓦搭起来的简易房子,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又四面漏风。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上,空气里混杂着汗臭味、脚臭味和烟味,熏得人头晕。

我脱下鞋,脚底板磨出了好几个大水泡。我用针小心地把水泡挑破,疼得我直咧嘴。然后,我把二婶给我的那双鞋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我的解放鞋里。踩上去,软软的,好像脚底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工地的活很累,吃的也不好。每天都是白菜萝卜,偶尔能见到几片肥肉,大家都要靠抢。我常常会想起二婶塞给我的那些馒头和鸡蛋。那些东西,早就在路上吃完了,但那个味道,却好像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每个月发工钱的时候,是我最高兴的时候。我把钱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跑到邮局,给二叔家寄去一大部分,自己只留下一点点生活费。那八十块钱,我依然没有动。它就像是我的一个念想,一个底气。我知道,只要有它在,我就不是一无所有。

我开始给二叔家写信。我不敢说自己有多苦,有多累。我只在信里说,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工头很照顾我,吃的也好,住的也好,让他们不要担心。我问他们身体好不好,家里的庄稼收成怎么样。

二叔不识字,是二婶找村里的会计代笔给我回的信。信很短,总是那几句话:家里一切都好,勿念。你自己在外,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别不舍得花钱。

信纸是那种最便宜的草纸,字迹歪歪扭扭。但我每次收到信,都会翻来覆覆地看好几遍,好像能从那简单的字句里,看到他们在家里的样子。

有一次,工地上出了事故,一个架子塌了,砸伤了好几个人。我虽然没被砸到,但也被吓得不轻。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爹娘了。他们就站在我家老屋的门口,冲我招手,让我回家。

我从梦里哭醒了。工棚里鼾声四起,窗外是城市的霓虹,闪烁不定。那一刻,我真的想回家了。我想念家里那片土地,想念二叔的旱烟味,想念二婶做的炒南瓜。

我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个用手帕包着的小方块。那八十块钱,已经被我的汗水浸得有些软了,但轮廓依然清晰。

我想起了二婶追到火车站的样子,想起了她气喘吁吁塞给我馒头和鞋垫的样子。她说,出门在外,别哭,哭了就让人欺负了。她说,要是在外面待不下去了,就回来。

可是,我能回去吗?我这样灰溜溜地回去,怎么面对他们?

我把眼泪擦干,从床上坐起来。我不能回去。我得混出个样子来,才能回去。

从那天起,我干活更卖力了。别人休息的时候,我还在干。工头看我老实肯干,慢慢地也开始把一些轻省点、但技术含量高点的活交给我,比如和水泥、砌墙角。

我的生活就像一架上了发条的机器,单调,重复,但一直在往前走。日子在搬砖、砌墙、吃饭、睡觉中一天天过去。城里的季节变化,我感受不深,只是觉得夏天越来越热,冬天越来越冷。

那双鞋垫,已经被我穿得变了形,颜色也从蓝色磨成了灰白色。好几个地方都磨破了,露出了里面的棉絮。我用针线缝了又缝,补了又补,舍不得扔掉。

两年后,我攒了一笔钱。我不想再待在工地上,我想学一门手艺。我听说城里有个老师傅,做木工活特别好,我就想去拜师。

我提着两条烟,几斤水果,找到了那位老师傅的家。老师傅姓李,是个很严肃的小老头。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我:“吃得了苦吗?”

我用力地点头:“吃得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了,就一个二叔一个二婶。”

“为什么想学木工?”

我想了想,说:“我想亲手盖一所房子。”

李师傅没再说什么,收下了我。

学徒的日子,比在工地上还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扫地、劈柴、磨刨子。李师傅对我要求很严,一个榫头,一个卯眼,差一点都不行。我的手上很快就布满了新的伤口和老茧。

有时候,我累得连饭都吃不下,倒在床上就能睡着。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每个月还是会给二叔家寄钱,信也写得更勤了。我告诉他们,我换了工作,在学手艺,师傅对我很好。

二婶的回信里,开始多了一些内容。她会告诉我,家里的猪又下了几个崽,邻居家的谁谁谁娶了媳妇。字里行间,都是一些琐碎的家常,但对我来说,却是最温暖的慰藉。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得了重感冒,发高烧,一连好几天都下不了床。李师傅给我请了医生,师娘每天给我熬粥。我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总感觉我娘就坐在我床边,用她那双冰凉的手,摸着我的额头。

病好之后,我瘦了一大圈。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我突然很想知道,二叔二婶现在在干什么。他们是不是也坐在自家的院子里,看着同一个月亮?

我拿出那个手。帕包,八十块钱还在。经过这么多年,那几张纸币已经变得很旧了,但上面的图案依然清晰。我数了数,一张都不少。

这八十块钱,就像是我人生的一个起点。它见证了我的离开,我的挣扎,我的成长。

三年后,我出师了。李师傅说,我学的很好,可以自己出去接活了。他给我介绍了一些零散的活计,让我先练练手。

我做的第一套家具,是一个衣柜。我用了最好的木料,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从设计到打磨,每一个环节都亲力亲为。交货的时候,主家很满意,给了我一笔不菲的工钱。

我拿着那笔钱,心里百感交集。我第一时间跑到邮局,给二叔家寄去了一大半。剩下的,我给自己买了一身新衣服,还去馆子里,点了一盘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红烧肉。

肉很香,但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我想,如果二叔二婶也能吃到,那该多好。

我的名气,在那个小区里慢慢传开了。找我做家具的人越来越多。我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却很充实。我租了一个小小的门面,既是作坊,也是我的家。

生活,好像终于开始对我露出了笑脸。

我开始攒钱。我有一个目标,我要回家,给二叔二婶盖一所新房子。一所砖瓦房,要亮堂,要宽敞,冬天不漏风,夏天不漏雨。

这个念头,像一粒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它支撑着我,度过了无数个疲惫的夜晚。

又过了几年,我手里的积蓄,终于够盖一所房子了。我把店里的事情交代好,买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

这一次,我买的是卧铺。

坐在回家的火车上,我的心情和来时完全不同。窗外的风景,不再是陌生和冰冷的,而是变得亲切起来。我看着那些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充满了期待。

我给二叔二婶买了很多东西。给二叔买了他喜欢抽的好烟,给二婶买了一件羊毛衫,还有各种各样的营养品。我的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

火车到站,我没有停留,直接坐上了回村的汽车。路还是那条路,但已经修成了平坦的水泥路。路两边盖起了很多新房子,村子的样子,已经和我离开时大不相同了。

我在村口下了车。深吸一口气,空气里还是那股熟悉的泥土和庄稼的味道。我凭着记忆,朝家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我看到了那两座小小的土坟。坟上的草,已经很高了。我走过去,把行李放下,跪在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爹,娘,我回来了。”

我说完这句话,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思念,所有的辛苦,都在这一刻,随着泪水,一起涌了出来。

我在坟前坐了很久,跟他们说了好多话。我说我在外面的经历,我说我学了手艺,我说我攒了钱,要给二叔二婶盖新房子。

一阵风吹过,坟上的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我。

天快黑的时候,我才起身,朝二叔家走去。

还是那个打谷场,还是那几间土坯房。只是房子,看起来比我记忆中更破旧了。院墙塌了一角,用几根木头支撑着。

我走到门口,看到院门是虚掩着的。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弯着腰,在给菜地浇水。他的背,比我记忆中更驼了,动作也变得迟缓。

是二叔。

他听到声音,直起腰,回过头。当他看到我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手里的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是……”他眯着眼睛,看了我半天,才不确定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二叔,是我,我回来了。”我哽咽着说。

二叔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快步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手抖得厉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你二婶呢?”我问。

“在屋里呢。”

我们一起走进屋。屋里的光线很暗,还是那只老旧的吊扇,在头顶“嗡嗡”地转着。一个同样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正坐在炕上,低着头,好像在打瞌睡。

“老婆子,你看谁回来了!”二叔大声说。

二婶慢慢地抬起头。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干涸的河床。她的眼睛,也有些浑浊了。她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认出我来。

“是……是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二婶,我回来了。”

二婶挣扎着要下炕,被我按住了。她伸出干枯的手,颤抖着摸着我的脸,眼泪顺着她的皱纹,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瘦了,在外面受苦了吧?”

我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天晚上,二婶非要亲自下厨,给我做饭。她的腿脚已经不那么利索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我几次想去帮忙,都被她推了出来。

饭菜很简单,还是炒南瓜,还有一个白菜豆腐汤。但那是我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晚饭。

吃饭的时候,二叔拿出了一瓶藏了很久的白酒,给我倒了一杯,也给他自己倒了一杯。

“这些年,苦了你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们斑白的头发,看着他们布满皱纹的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我离开的时候,他们还不到五十岁,头发还是黑的,腰杆还是直的。可是现在……

“二叔,二婶,我这次回来,不走了。”我说,“我要给你们盖新房子,就在咱家原来的宅基地上盖。以后,我给你们养老。”

二叔和二婶都愣住了。

“说啥傻话呢?”二婶说,“你在城里有自己的活计,回来干啥?我们俩这把老骨头,还能动,不用你操心。”

“我心意已决。”我的语气很坚定,“你们养我小,我必须养你们老。这事,没得商量。”

二叔沉默了很久,又喝了一杯酒,才点了点头,“好,好孩子。”

第二天,我就开始找人,买材料,准备盖房子。村里的人听说我回来了,还要盖新房,都跑来看热闹。他们都说,二叔二婶有福气,养了个好侄子。

盖房子的时候,我没有假手于人。从地基到上梁,我都是亲力亲为。我把我这些年学到的手艺,全都用在了这所房子上。我要给他们盖一所全村最好的房子。

房子盖了三个月。上梁那天,按照村里的习俗,要放鞭炮,撒糖果。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比过年还热闹。

二叔和二婶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崭新的红砖瓦房,笑得合不拢嘴。二婶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好,真好。”

搬进新家的那天,我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把村里的长辈都请了过来。大家坐在一起,喝酒,聊天,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晚上,我把我给二婶买的羊毛衫拿出来,让她试试。

“这得花不少钱吧?”二婶摸着那柔软的料子,心疼地说,“你这孩子,自己省吃俭用的,给我们买这么贵的东西。”

“只要你们穿着暖和,花多少钱都值。”我说。

我扶着二婶,在穿衣镜前照了照。镜子里的她,虽然头发白了,但精神很好,脸上一直带着笑。

夜深了,客人都走了。我帮着二婶收拾完碗筷,准备回自己房间睡觉。

“等一下。”二婶叫住了我。

她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盒子,交到我手里。

“这是啥?”我问。

“你打开看看。”

我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我认得那个手帕,上面印着褪了色的牡丹花。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八张十块钱的票子。是我当年离家时,二叔给我的那八十块钱。

“二婶,这……”我惊讶地看着她。

“你每次寄回来的钱,我们都给你存着呢。”二婶说,“我们知道你在外面不容易,每一分钱都挣得辛苦。我们俩老的,在家里也花不了什么钱。这些钱,还是你留着,以后娶媳妇用。”

我看着那八十块钱,又看了看二婶。原来,我寄回来的钱,他们一分都没动。他们还是过着和我离开时一样节俭的生活。他们把所有的好,都给了我。

“当年你走的时候,你二叔把家里仅有的八十块钱都给了你。我当时是真生气了。不是气他把钱给你,是气他把钱都给你了,万一你在路上有个什么事,我们手里一分钱都没有,想帮都帮不了。”

二婶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追到火车站,不是去要钱的。我是怕你一个人在外面,饿着了,冻着了。我寻思着,给你带点吃的,带双鞋垫,让你在路上,能暖和一点。”

“你这孩子,心眼实。那八十块钱,你愣是一分没花,又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当年我离开后,有一次不小心把那个手帕包掉在了家里,被二婶捡到了。她看到里面的钱一张没少,就知道我这些年在外面,过得有多苦。

“好孩子,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二婶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二婶,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这些年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全都崩塌了。

后来,我就留在了村里。我用剩下的钱,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家具店。生意不温不火,但足够我们三个人生活。

我每天早上,骑着摩托车去镇上开店,晚上再骑车回来。回到家,总能看到二叔坐在门口等我,二婶已经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那样的日子,很平淡,但很幸福。

几年后,二叔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后在一个冬天的夜里,安详地走了。

安葬完二叔,二婶的精神一下子就垮了。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大半天,谁也不理。

我把镇上的店关了,专心在家陪着她。我每天给她讲我在城里的故事,讲我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我想让她知道,她的侄子,已经长大了,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了。

慢慢地,二婶脸上的笑容又多了起来。

又过了两年,二婶也走了。她走的时候,很安详,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件我给她买的羊毛衫。

我把他们合葬在了一起,就在我爹娘的坟旁边。

如今,山坡上,是四座小小的土坟。

我依然守着这所房子,守着这个家。每到清明,我都会去给他们扫墓,跟他们说说话。

我常常会想起我离开家的那个清晨,想起二叔塞给我的那八十块钱,想起二婶追到火车站,气喘吁吁地塞给我一包馒头的样子。

那八十块钱,我现在还留着。它被我放在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里,和我爹娘的那张合影,放在一起。

它不仅仅是钱,它是我这一生中,收到的最贵重、最温暖的礼物。它提醒着我,无论我走多远,飞多高,我的根,永远在这里。

有些爱,它不说出口,却重如千钧。它藏在一碗热饭里,藏在一双鞋垫里,藏在那皱巴巴的八十块钱里。它朴实无华,却能支撑着一个人,走过最艰难的岁月,抵达最温暖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