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儿无女的大伯,我结婚时他没送贺礼,婚礼后他却拦住了我
发布时间:2025-10-28 12:54 浏览量:2
婚礼那天,真吵。
震天响的鞭炮碎屑,红得像血,铺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空气里混着一股子硝烟味儿,还有酒店菜肴的香气,甜的、咸的、辣的,搅和在一起,熏得人脑子发昏。
我穿着那身租来的秀禾服,沉甸甸的,像披了层软甲。
头上的凤冠压得我脖子疼,一动,上面的珠串就叮叮当当地乱晃,晃得我眼前发花。
敬酒的时候,我挽着老公的胳膊,脸上的笑都快僵了。
一桌一桌地走过去,说着千篇一律的吉祥话,听着各种善意的玩笑。
“新娘子真漂亮。”
“早生贵子啊!”
“小两口可得好好过日子。”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早就换成了白水的“酒”,胃里一阵阵发凉。
眼光扫过一张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亲戚们,那些一年也见不了几回的叔叔阿姨、表哥表姐,此刻都带着热情的、探究的目光看着我。
我看到了我爸,他眼圈红红的,坐在主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真酒,我妈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
我看到了我妈,她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的旗袍,头发烫得一丝不苟,一直在笑,但那笑意没怎么飘进眼睛里。
然后,我在角落那桌,看到了大伯。
他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桌上的人都在高谈阔论,唾沫横飞,只有他,像一棵沉默的树,扎根在喧闹的背景里。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夹克,洗得有些发白了,袖口磨得起了毛边。
这件衣服我认得,他穿了好些年了。
他面前的盘子里堆着些菜,但他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端着个茶杯,慢慢地喝着。
他的背微微佝偻着,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深刻而沧桑。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蛰了一下。
大伯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
不对,他结过婚。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还有一个大娘。
大娘是个很温柔的女人,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她会做很好吃的糖糕,每次我去他们家,她都会从一个印着牡丹花的铁皮饼干盒里,拿一块给我。
糖糕是温的,软糯香甜,那味道我到现在还记得。
后来,大娘生了场重病,走了。
那年我才六岁,对死亡没什么概念,只知道大娘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给我拿糖糕了。
我记得大娘的葬礼上,大伯一声没哭。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像一根木桩。
从那以后,大伯就变了。
他话变得更少,人也更闷了,整天就是守着他的那个小木匠铺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
他身上的味道,也从淡淡的烟草味,变成了浓得化不开的松木和油漆味。
我们家和他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逢年过节,爸妈会让我给他送些饺子或者粽子过去。
他每次都收下,然后从他那个破旧的木柜里,摸索出一两个苹果或者橘子,硬塞给我。
那水果总是皱巴巴的,像是放了很久。
我其实不爱吃,但每次都接过来。
因为我知道,那是他能给的,最好的东西了。
婚礼的流程还在继续。
司仪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让亲朋好友上台送祝福。
一个又一个亲戚上去,拿着红包,说着祝福的话,塞到我老公手里。
我看着那些厚薄不一的红色纸包,心里没什么感觉。
我知道,这都是人情往来。
今天我们收了,明天,我们就要还回去。
可我一直用余光瞟着大伯。
他没有动。
他就那么一直坐着,直到所有人都送完了祝福,他还是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我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倒不是在乎那点礼金。
只是觉得,他是不是……忘了?或者,他根本就不想来。
旁边的亲戚开始小声议论了。
“哎,你看你大伯,怎么回事啊?来吃饭,红包都不给一个?”一个远房的婶婶压低声音对我妈说。
“他那个人就那样,闷葫芦一个,估计是没带钱。”我妈尴尬地笑着,打着圆场。
“再怎么也不能空手来吧?这可是亲侄女结婚,多大的事儿啊。”
那些声音像小虫子,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
我脸上的笑容更僵了。
我看着大伯,他好像也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头埋得更低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又放下,两只布满老茧的手,在膝盖上局促地搓了搓。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好可怜。
像一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老旧家具,上面落满了灰尘,无人问津。
婚礼总算结束了。
宾客们陆陆续续地散了,酒店里杯盘狼藉。
我和老公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我爸喝多了,被几个叔叔扶着,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我女儿……嫁人了……我高兴……”
我妈在一旁,一边数落他,一边偷偷抹眼泪。
我换下那身繁重的秀禾服,穿上自己的便装,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正准备和老公一起回家,去我们的新房。
一转身,却看到了大伯。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后,就那么站着,像一截沉默的木头。
“大伯?”我有些意外。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点浑浊,但深处又好像藏着些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
“大伯,您要回去了吗?我们送您吧?”老公客气地问。
大伯摇了摇头。
他伸出那只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轻轻地,拉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烫,掌心的老茧硌得我有点疼。
“丫头,”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轮磨过,“你……跟我来一下。”
我愣住了。
老公也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就一会儿。”大伯又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恳求。
我看了看老公,他对我点了点头。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我跟着大伯走出了酒店。
外面天已经黑了,路灯亮着,昏黄的光晕染开来,给这个喧嚣的城市蒙上了一层温柔的滤镜。
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带着酒席散尽后的冷清。
大伯走在前面,步子迈得有些慢,背影在路灯下拖得好长好长。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
我们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一前一后,在安静的街道上回响。
他没有带我走大路,而是拐进了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小巷。
这里的路灯更暗,光线被老旧的居民楼和茂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
空气里飘着一股潮湿的、属于老城区的味道。
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这些小巷,我闭着眼睛都能走。
我记得哪块砖是松的,踩上去会溅起水花;我记得哪家墙头上种的蔷薇,一到春天就开得像瀑布。
也记得,大伯的木匠铺子,就在这条巷子的最深处。
果然,他停在了一扇斑驳的木门前。
门上没有招牌,只有一块被摸得油光发亮的铜把手。
这里就是他的铺子,也是他的家。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叮叮当当地响,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那把对的,插进锁孔里。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股浓郁的木头香气扑面而来。
是松木、是柏木、是樟木的味道,混合着油漆和木屑的粉尘气息,是我记忆里最熟悉的,属于大伯的味道。
他侧身让我进去,然后拉亮了屋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
灯光很暗,勉强照亮了这个不大的空间。
屋子里堆满了各种木料和工具,刨子、凿子、锯子,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像士兵在接受检阅。
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木屑,踩上去软绵绵的。
靠墙的地方,摆着几件半成品的家具,一把椅子,一个柜子,都用白布盖着,像是睡着了。
这里的一切,都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了。
“大伯,你带我来这儿干嘛?”我忍不住问。
他没有回答我。
他走到屋子最里面的角落,那里用一块巨大的蓝布盖着一个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他抓住蓝布的一角,用力一掀。
灰尘扑簌簌地扬了起来,在灯光下像一群飞舞的金色小虫。
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口鼻。
等灰尘散去,我才看清了布下的东西。
那是一个箱子。
一个非常漂亮的,樟木箱子。
箱子很大,大概有一米多长,半米多高。
通体是暗红色的,木纹像流水一样,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箱子的四角包着黄铜,上面雕刻着精细的云纹。
正面,雕着一幅画。
是“百鸟朝凤”。
凤凰的羽毛根根分明,栩栩如生,周围簇拥着各式各样的鸟儿,喜鹊、鸳鸯、仙鹤……每一只都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木头里飞出来。
这雕工,太精湛了。
我看得有些呆了。
我知道大伯手艺好,镇上很多人都找他打家具,但他从不接雕花的活儿。
他说,费眼睛,也费心神。
可眼前这个箱子……
“丫头,这是……给你的。”大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异的颤抖。
“给我的?”我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他,“这是……我的嫁妆?”
他点了点头。
“今天人多,乱,这东西又重,不好拿过去。”他解释着,像是在为自己婚礼上没送礼金的行为辩解,“寻思着,等结束了,再让你来看。”
我的鼻子突然一酸。
原来,他不是忘了,也不是小气。
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给我准备了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箱子。
木头是凉的,但那触感却温润如玉。
指尖划过那些精致的雕刻,我能感觉到,这每一刀,都倾注了多少心血。
“大伯……这得做了多久啊?”
“没多久。”他轻描淡写地说,“断断续续的,有空就刻几刀。”
我怎么会信。
光是这“百鸟朝凤”,没有一年半载的功夫,根本下不来。
他的眼睛,本来就不好。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去给他送饺子,看到他正戴着老花镜,凑在一盏台灯下,用一把小小的刻刀,在一块木头上刻着什么。
灯光那么暗,他的背弯得像一张弓。
我当时还问他刻什么呢,他含糊地把木头收起来,说没什么。
现在想来,他从那个时候,甚至更早,就在为我准备这份嫁妆了。
“打开看看。”大伯说。
他从脖子上摘下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递给我。
钥匙已经被摩挲得没有了棱角,带着他的体温。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
“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掀开了沉重的箱盖。
一股更浓郁的樟木香气涌了出来,清冽而持久,像是把整个森林的呼吸都锁在了里面。
箱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绫罗绸缎,也没有金银首饰。
里面铺着一层红色的绒布,上面安安静静地躺着几样东西。
最上面,是一双小小的,虎头鞋。
鞋子做得特别精致,黄色的绸缎面上,用五彩的丝线绣着老虎的眼睛、鼻子、胡须,额头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王”字。
老虎的眼睛是用黑色的琉璃珠子做的,亮晶晶的,透着一股憨态可掬的威风。
这鞋子太小了,大概也就刚出生的婴儿能穿。
“这是……”我拿起虎头鞋,有些不解。
“这是你大娘……以前做的。”大伯的声音低了下去,“她那时候,就盼着能有个孩子。女孩儿,像你这么水灵的女孩儿。”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
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温柔的大娘,坐在这盏昏黄的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着这双小鞋子。
她的脸上,一定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期盼。
“她手巧,什么都会做。”大伯的目光落在鞋子上,变得很柔和,像是透过这双鞋,看到了另一个人,“她说,等孩子会走路了,就穿上这个,肯定好看。”
可是,那个孩子,始终没有来。
大娘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
我把虎头鞋小心翼翼地放回去,感觉它有千斤重。
虎头鞋下面,是一本相册。
相册的封面是深棕色的皮质,已经有些磨损了。
我翻开相册。
第一页,就是大伯和大娘的结婚照。
黑白的照片,已经微微泛黄。
照片上的大伯,还很年轻,穿着一身中山装,头发梳得油亮,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笑。
他身边的大娘,穿着一件碎花衬衫,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眼睛弯弯的,笑得像春天的太阳。
他们俩,真般配啊。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有他们在公园里的合影,背景是盛开的月季花。
有他们在木匠铺子里的合影,大娘靠在大伯背上,笑得一脸幸福。
还有一张,是在老房子的院子里,大娘坐在一把崭新的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阳光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把摇椅,我认得,是大伯亲手做的。
大娘去世后,那把摇椅就一直空着,摆在院子的角落里,落满了灰。
相册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大娘躺在病床上,人已经瘦得脱了相,但她依然在笑。
大伯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他的头低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紧绷的肩膀和花白的鬓角。
这张照片,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合上相册,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地砸在封面上。
“别哭,丫头。”大伯递过来一张粗糙的卫生纸,“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我接过纸,胡乱地擦着眼泪,可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完。
“这个箱子,本来是给你大娘打的。”大伯看着箱子,缓缓地说,“她喜欢这些雕花的东西,我那时候穷,买不起,就想着自己给她做一个。”
“还没做完,她就……走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可我知道,这平静的湖面下,是多深的痛。
“后来,我就一直放着,没动过。直到你……长大了,要嫁人了。”
“我就想着,把它做完,给你当嫁妆。”
“你大娘要是还在,看到你今天这么漂亮,肯定会很高兴。她最喜欢你这丫头了。”
他顿了顿,从箱子的角落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木盒子。
盒子是紫檀木的,上面雕着简单的莲花图案。
他用那把开箱子的钥匙,打开了木盒。
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是一张存折。
他把存折递给我。
“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所有钱。”
“不多,但够给你……添点东西。”
我打开存折,看到上面的数字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长串的零,看得我眼晕。
那是一个我从没想过的数字。
我知道大伯做木工活能挣些钱,但他平时生活非常节俭,一件衣服穿好多年,吃饭也总是咸菜馒头对付。
我以为他没什么钱。
可这存折上的数字……
“大伯,这……这太多了,我不能要。”我把存折推回去,手都在抖。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把存折又塞回我手里,“我一个孤老头子,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我没儿没女,这辈子,也就你这么一个亲侄女了。这些东西,不给你,给谁?”
他的手,很用力地按在我的手上。
我能感觉到他手掌的颤抖。
“你爸妈养大你不容易,你以后嫁过去了,要孝顺公婆,要和老公好好过日子。”
“别像我……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怅然和落寞。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握着那本沉甸甸的存折,放声大哭。
我哭我早逝的大娘,哭我孤苦的大伯。
也哭我自己。
我一直以为自己长大了,懂事了。
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对大伯的了解,少得可怜。
我只看到他沉默寡言,看到他孤僻不合群,看到他穿着旧衣服,吃着最简单的饭菜。
我甚至在婚礼上,因为他没有给礼金,而对他产生了一丝小小的埋怨。
我太肤浅,也太残忍了。
我根本不知道,在他那沉默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柔软而深情的心。
他把对妻子的爱,对未出世的孩子的期盼,对他自己一生的遗憾,全都倾注在了这个箱子里,倾注在了我身上。
这份嫁妆,太重了。
重得我几乎承受不起。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老公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和那个巨大的樟木箱,吓了一跳。
我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走过来,轻轻地抱住了我。
“我们把钱还给大伯吧。”他说,“这份心意,我们领了。但他的钱,我们不能要。他一个人,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我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和老公一起,拿着存折,去了大伯家。
他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我们,愣了一下。
当我把存折递给他时,他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看不起我?”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气。
“大伯,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老公赶紧解释,“我们知道您是为我们好。但这钱,您自己留着养老。我们还年轻,能自己挣。”
“是啊,大伯。”我也说,“您的这份心意,比多少钱都珍贵。这个箱子,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嫁妆。钱,您一定要收回去。”
大伯看着我们,嘴唇紧紧地抿着,脸上的皱纹拧成了一团。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院子里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行吧。”他接过了存折,眼神里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你们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那……吃了饭再走吧。”
那天中午,大-伯难得地没有吃咸菜馒头。
他去买了肉,买了鱼,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他的手艺其实很好,只是平时懒得做。
吃饭的时候,他话依然不多,但一直在给我们夹菜。
“多吃点,你太瘦了。”他把一块最大的鱼肉夹到我碗里。
“你也多吃点。”他又给老公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饭桌上,暖洋洋的。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们才像一家人。
一个父亲,和他的女儿、女婿。
吃完饭,我们要走了。
走到门口,大伯又叫住了我。
“丫头。”
我回过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
是一个小小的,木头雕刻的拨浪鼓。
拨浪鼓做得非常精致,鼓面上刻着一朵莲花,鼓槌是两颗圆润的红豆。
轻轻一摇,发出“咚咚”的清脆响声。
“这个,拿着玩吧。”他说。
我看着手里的拨浪鼓,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我知道,这又是他早就做好的。
是做给那个,他没能等到的孩子的。
现在,他把它给了我。
是给我,也是给我未来的孩子。
他把他的期盼,延续到了我的下一代。
回家的路上,我一路都握着那个拨浪鼓。
老公看着我,说:“大伯其实,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了吧。”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
他没有女儿,所以,他把所有的父爱,都给了我。
那份爱,深沉,厚重,不言不语,却足以撼动人心。
从那以后,我和老公每个周末,都会去看大伯。
我们会给他带些好吃的,陪他说说话,帮他打扫打扫屋子。
他一开始还很不习惯,总说我们忙,不用老往他这儿跑。
但慢慢地,他也习惯了。
每次我们去,他都会提前把院子扫干净,泡好茶等我们。
有时候,他会教我老公做一些简单的木工活。
看着两个男人在院子里,一个教,一个学,叮叮当当地忙活着,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我觉得那画面,特别美好。
我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怀孕的后期,我反应很大,吃什么吐什么,人也变得很焦虑。
大伯知道了,就天天往我们家跑。
他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
酸梅汤,小米粥,还有各种开胃的小菜。
他说,他问了巷子口的老中医,这些都是孕妇吃了好的。
看着他笨拙地在厨房里忙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心里又酸又暖。
我爸妈来看我,看到这一幕,都愣住了。
我爸私下里跟我说:“你大伯,真是把你当亲闺女疼了。”
我妈也拉着我的手,红着眼圈说:“以前,是我们忽略他了。以后,我们要对他好一点。”
我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大伯又提着一个布包来了。
打开来,里面是一堆小孩子的衣服,还有小被子,小褥子。
都是用最好的棉布做的,软软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这些,都是你大娘当年准备下的料子,我找裁缝做的。”大伯说,“放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我拿起一件小小的衣服,贴在脸上。
那么柔软,那么温暖。
我仿佛能闻到,岁月沉淀下来的,属于大娘的温柔气息。
“能用,肯定能用。”我哽咽着说,“宝宝穿上,肯定很舒服。”
大伯笑了。
他很少笑,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像一朵绽放的菊花。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地说。
我生孩子那天,是个男孩。
大伯第一个冲到了医院。
他隔着育婴室的玻璃,看着那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家伙,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的眼睛里,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是喜悦,是激动,是满足,也是一丝……泪光。
我仿佛看到,他透过我的孩子,看到了那个他期盼了一生,却未能谋面的孩子。
他终于,圆满了。
孩子满月的时候,我们办了满月酒。
这一次,大伯没有坐在角落里。
他被我们请到了主桌。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矍铄。
他抱着我的儿子,怎么也看不够。
小家伙也不认生,在他怀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满脸皱纹的“老爷爷”。
大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长命锁。
纯银的,打造得很精致,上面刻着“长命富贵”。
他亲手给孩子戴上。
“这是爷爷给你的。”他说。
那一刻,所有的亲戚都看着他。
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鄙夷和不解,只有满满的羡慕和尊重。
我知道,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人会说他是个孤僻小气的怪老头了。
他有家了。
我们,就是他的家。
后来,我的儿子慢慢长大。
他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
是“爷爷”。
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大伯的木匠铺子。
大伯会抱着他,坐在那把空了很久的摇椅上,给他讲故事。
讲他年轻时候的事,讲大娘的事。
他会用边角料,给孩子做各种各样的小玩具。
木头的小汽车,小手枪,还有会飞的竹蜻蜓。
整个院子里,都充满了孩子清脆的笑声,和老人慈祥的叮嘱声。
那个樟木箱子,一直放在我的卧室里。
我用它来存放孩子的小衣服,小鞋子。
每次打开,那股清冽的香气就会弥漫开来。
我总会想起,我出嫁的那个晚上。
大伯拉着我的手,带我穿过漆黑的小巷,来到他的木匠铺。
他掀开那块蓝布,像献宝一样,把那个承载了他半生爱与思念的箱子,交到我手上。
那是我一生中,收到的,最贵重的嫁妆。
它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
它是用时间,用心血,用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深沉的爱,和一个长辈对一个晚辈最无私的疼爱,一点一点,雕刻而成的。
有时候,老公会开玩笑说:“咱家最值钱的,就是这个箱子了。”
我就会笑着回答他:“不,最值钱的,是送箱子给我们的那个人。”
是啊。
人生在世,能遇到一个这样真心待你的人,是多大的福气。
他或许不善言辞,或许不懂人情世故。
但他会用他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
我的大伯,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无儿无女,却给了我最完整的父爱。
他让我明白,家人之间的爱,有时候不需要说出口。
它藏在一饭一蔬里,藏在一针一线里,藏在每一次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里。
它沉默,却有声。
它无形,却有重。
如今,大伯的年纪越来越大了。
他的背更驼了,手也抖得厉害,已经拿不稳刻刀了。
但他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门口,等他的孙子放学。
夕阳下,一老一小,手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画面,就是我心中,最美的风景。
我常常在想,如果大娘还在,看到今天的一切,她该有多高兴啊。
我想,她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她看着她的丈夫,不再孤单。
她看着她未能出世的孩子,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生命。
她看着我们这个家,充满了爱和温暖。
她一定会笑的。
笑得像当年照片里那样,眼睛弯弯的,像天边最亮的月牙。
而那个充满了故事的樟木箱,会作为我们家的传家宝,一直,一直地传下去。
我会告诉我的孩子,告诉我的孙子。
这个箱子里,装着的,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一辈子的承诺。
也装着一个“爷爷”,对他从未谋面的“孙子”,最深沉的祝福。
这份爱,会穿过岁月的长河,永远芬芳。
就像那满箱的樟木香气,历久弥新。
有时候,我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打开那个箱子。
我轻轻抚摸那双小小的虎头鞋,翻看那本泛黄的相册。
我仿佛能看到,年轻的大伯和大娘,在阳光下相视而笑。
他们的爱情,没有轰轰烈烈,只有细水长流。
就像大伯做的那些木工活,一榫一卯,严丝合缝,朴实无华,却能抵挡住漫长的岁月侵蚀。
我把那个小小的拨浪鼓,放在了儿子的床头。
他每天晚上,都要摇一摇才肯睡觉。
那“咚咚”的声音,像是一种古老的催眠曲,连接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它在告诉我的孩子,他是在多少人的爱与期盼中,来到这个世界的。
大伯的身体,终究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有一年冬天,他病得很重,住进了医院。
我和老公轮流在医院照顾他。
他躺在病床上,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但精神头还不错。
他总是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嘱咐我,要好好带孩子,要好好过日子。
他说,他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
能看到我嫁人,生子,能抱上孙子,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知道,他是真的满足了。
他走的那天,是个晴天。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进病房里。
他走得很安详。
葬礼上,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他不是走了,他是去找我大娘了。
他一个人,孤单了太久太久。
现在,他终于可以去见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了。
他们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他们未完的爱情。
或许,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一个穿着虎头鞋,活泼可爱的孩子。
整理大伯遗物的时候,在他的那个小木匠铺子里,我们又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箱子。
是很小的一个,藏在床底下。
打开来,里面全都是信。
是大娘写给他的信。
那时候他们还没结婚,大娘在镇上的纺织厂上班,大伯在乡下学木工。
两地相隔,只能靠书信传情。
大娘的字很娟秀,信里写的,都是些女儿家的心事。
“今天厂里发了新布料,我给你做了件衬衫,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听人说,你手上又磨出了泡,你可要当心些,别太累了。”
“我昨晚梦到你了,梦到我们以后的小家,院子里种满了向日葵。”
一封封,一行行,全是爱意。
信的最后,都有一句话:“盼君归。”
而每一封信的背后,都有大伯用铅笔写下的回信草稿。
他的字很笨拙,歪歪扭扭的,还有很多错别字。
“衣裳收到了,很好,就是有点大。”
“手上的泡好了,不疼。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也想你。等我学好了手艺,就回去娶你。”
我看着这些泛黄的信纸,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两个年轻人,用最朴素的文字,维系着最真挚的感情。
原来,那个沉默寡言的大伯,也曾有过这样炽热的青春。
原来,他的爱,早就写在了那一笔一划里。
只是后来,生活磨平了他的棱角,带走了他的爱人,把他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孤独的、只与木头为伴的老人。
在箱子的最底下,我发现了一张小小的,被压平了的糖纸。
是牡丹花牌的,和我记忆里,大-娘给我的糖糕用的包装纸,一模一样。
糖纸的背面,用铅笔画着一个很简单的小人儿。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在开心地笑着。
旁边写着两个字:“丫头。”
那一瞬间,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原来,在他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爱吃糖糕的小丫头。
原来,他把对我的疼爱,和对妻子的思念,一起,小心翼翼地珍藏了这么多年。
大伯走了,但我觉得,他又好像无处不在。
他留下的那个樟木箱,成了我们家最温暖的所在。
他亲手做的那些小玩具,成了我儿子最珍贵的宝贝。
他教会我老公的那些木工手艺,让我家的阳台上,也摆满了一个个小小的木工作品。
甚至,我们家的饭菜里,都带着一丝他的味道。
老公学会了做他拿手的红烧肉,每次做,都会说:“这是大伯教我的方子。”
生活还在继续。
我的儿子,也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小不点,长成了一个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小少年。
他很懂事,也很善良。
他知道,他有一个很爱很爱他的爷爷。
虽然,他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每年清明,我们都会带着他,去给大伯和大娘扫墓。
他会把自己最心爱的木头小汽车,放在墓碑前。
他会趴在墓碑上,奶声奶气地说:“爷爷,奶奶,这是我给你们的礼物。你们在那边,要好好的呀。”
每当这时,我都会觉得,生命,真是一种奇妙的延续。
大伯和大娘虽然走了,但他们的爱,却通过我们,一代一代地,传递了下去。
那份爱,就像那个樟木箱子,外表或许会随着岁月而斑驳,但只要一打开,那沁人心脾的香气,便会扑面而来,告诉你,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被时间磨灭。
我的人生,因为有了大伯,而变得更加完整和丰盈。
他教会了我,什么是爱,什么是家人。
他让我明白,真正的富有,不是你拥有多少金钱,而是你拥有多少,愿意为你倾尽所有的人。
而我,很幸运。
因为我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大伯。
我也会把这份爱,继续传递下去。
我会告诉我的孩子,要善良,要感恩,要珍惜每一个真心待你的人。
因为,这才是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就像那个无价的樟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