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丈家往事(1)

发布时间:2025-11-17 21:21  浏览量:1

姑丈家往事(1)

生和死之间,有一道巨大的鸿沟。

有这个感悟,主要是最近姑丈快去世了,爸妈派我去看他,包了红包 还提了水果。

姑丈家很气派,但是一进门感觉什么都是灰的,墙是灰色的,窗帘是灰色的,躺在床上的姑丈也是灰色的。

像一个豪华的坟墓。

姑丈得了癌症,肚子鼓的像孕妇,肚皮上还有个人工肛,哗啦啦的往袋子里流粪水。头上鼓着几个包,好像是转移的癌细胞。癌细胞可能压到了脑子,姑丈神志不清的躺在床上,偶尔呻吟几句。

我把红包递到姑丈的手上,祝他早点好起来。

姑丈闭眼摇了两下头,断断续续的说

“好什么好啊…我好不了啦…都快死了,给我钱还有什么用…”

我一想也是。

幸好这个时候,他女儿,也就是我堂姐,倒完便盆回来了,我像看到了救星,把红包递到她手上。

一番太极拳般的你推我挡之后,堂姐收了,拉我到客厅,开始唠叨家常。

工作怎么样啦,有没有编制啦,公积金有多少啦什么的。

房外的人在唠家常,房内的人在等死。各司其职。

期间姑丈就在房里,一直痛的呻吟。

叫的大声了,堂姐 就进去喂他一点止痛药。

一边喂一边说,“医生说这药里面有毒品成分,吃多了不行,诶呀,人都快没了,不痛就行,管他什么毒品不毒品啊。”

吃下药,姑丈的痛止了一些,开始咒骂堂姐不给他好好治病什么的,堂姐笑了笑 没理他。

最后我走的时候。

堂姐追上我,给我塞了个红包,说是回礼。

又是一番太极推手,最后我也收了,打开红包一看,基本钱跟我给的一样多。

对于这个快要离开人世的姑丈,我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是他们这一家,故事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我姑丈,风流了一生,最后在死亡面前也被迫惨淡落幕,实在让我有点感慨。

八十多年前,姑丈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家境殷实,家里不少长工。

长大后,遇上了红色浪潮。

为了摆脱地主成分,娶了我姑姑,也就是我爸的姐姐,一个贫农家的女孩。

那个时候 我姑丈一表人才,颇有民国贵公子的风范,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兴致来了 唐诗宋词信手拈来,难怪我姑姑看了犯迷糊,自愿跳进了火坑。

摆脱成分后,因为有文化,镇上给姑丈安排了一个很不错的工作。

结婚不久,小孩也来了,按道理 这是个幸福的家庭。

但是这时,我姑丈跟我姑姑说。

男女要平等,不能只我一个赚钱,你出多少钱养家,我就出多少钱养家。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姑姑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能赚什么钱?

刚生完小孩,就只能下地种田,养些鸡鸭鹅。一大清早用扁担挑了去市场卖。一天赚个几毛几分。

到了月底,跟丈夫对账,讨点生活费。

我姑丈倒是潇洒,多出来的钱,全部花在了自己身上。

两大爱好,第一赌钱,第二搞破鞋。

在那个土得掉渣的时代,我姑丈上班,一定要穿皮鞋,抹头发。

皮鞋擦得锃亮,头发也油的锃亮。见了女的就上去吟诗撩骚。

妻子光着脚,抱着孩子,在闹市里卖菜卖鸡,一脚鸡屎。

丈夫穿着皮鞋,梳着油头,在外面吃喝嫖赌。孩子一点都不管,美其名曰这是女人天职。

除此之外 他还喜欢养鸟种花,丢给姑姑照看。

有一次我姑姑没关好笼门,飞了一只鸟,我姑丈回来一看,拿起扁担就往我姑姑身上打。

我姑姑抱着孩子一边哭,一边在街上跑。

我爸一看姐姐被欺负,脖子都气红了,抄着个锄头上门找我姑丈,我姑丈一看到锄头就软了,满脸堆笑的承认错误,说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姑姑回去,依然是你行我素,天天逗鸟赌钱。

他们一共生了三个女儿 两个儿子。

我姑姑一个一米五出头的农村女人,就这样 用扁担,挑起了整个家。

三个女儿,都是刚成年就结了婚,早早逃出了那个家,其中一个也嫁了家暴男,经常被揍得鼻青脸肿,也坚决不回去。

两个儿子,一个叫做一飞,一个叫做冲天。

姑丈希望他们两个像他那样,一飞冲天。

大儿子一飞哥最后挣到了钱,还非常孝顺,成了姑丈最大的自豪,逢人就说,自己儿子有出息,完全就是因为自己教育得好。

他当然不会说,因为他不给钱读书,一飞哥小学没毕业就出来混了,是捞偏门挣的钱。

第一桶金据说是走私挣回来的,具体走私的是啥不知道。巅峰时期,一飞哥在南方某著名性都开了间桑拿酒店,生意红火。

而且在那次著名的扫黄风暴来临之前,把店转给了一个倒霉蛋,完美脱身,转身就搞房地产去了,成功上岸。

小儿子冲天哥也早早出来跟着一飞哥混。

天哥长得人高马大,一身的腱子肉。

记得小时候,我去他家玩,那时候飞哥已经赚到钱了。他家装上了彩色电视,那时候信号还要靠在屋顶架上电线,像个大鱼骨似的,用来接收香港电台的信号。

风一吹,画面就要起雪花。

有一次我在屋里看动画,外面刮起了台风,下着雨 还打着雷,动画正好到最精彩的地方,鱼骨电线被风吹倒了,画面变成雪花。

天哥脱了上衣,露出了一身腱子肉,噔噔噔的跑到楼顶,冒着风雨,顶着雷鸣,把鱼骨电线扶了起来,冲楼下的我大喊

“有画面了没———?”

我也冲着楼上大喊

“还没有———!”

天哥用力一掰,把电线转个方向,又隔着风雨大喊

“现在有了没———?”

“有了!——” ……

现在想起,我还记得天哥在风雨中扶着鱼骨电线的英资。

我想他上辈子肯定是个将军,在百万大军攻过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一个人站在城池上,扶着血迹斑斑的大旗,在大风中招展。

不过后来他染上了白粉。

飞哥是个狠人,为了让天哥戒毒,用锁链把天哥五花大绑,丢在田里的小黑屋,每天定点送饭喂他。

放出来的时候,天哥已经没了人形。

眼睛凹的像骷髅,肩膀瘦的像铁衣架,衣服下面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问他为什么要吸白粉。

他说“我不像我哥那么牛啊,飞不起来,冲不了天,但是吸点粉,我是真爽上天了,哈哈。”

我姑姑最爱小儿子,为了天哥戒毒,开始念佛吃斋。

我姑丈倒是毫不在意,反正已经有个大儿子供养他了,小儿子怎么样他没所谓。

有了飞哥的钱,姑丈的日子过得更滋润了。

六十几岁的人,还天天戴着墨镜,穿着西装,皮鞋仍然亮的发光。

经常去澳门赌钱,身边从来不缺年轻女人。

我飞哥从来不说他什么。

但是有一次过年,在饭店家庭大聚餐,他居然公然带着一个陌生女人,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大口喝汤。

我姑姑转身就走。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气氛非常尴尬,只剩下我姑丈喝汤的声音,还一边喝一边哈气,香得不得了。

最后我大飞哥打破了沉默。

“叫那女的出去,平时你怎么样我不管,大过年的,你这么气我妈,明年你就别在我这里拿钱了。”

姑丈愣了愣,估计是没料到儿子会顶撞他,低着头继续喝汤。

饭吃到一半,他突然像想到什么,一下站起来,指着饭桌上的鱼。

“这鱼怎么没上次的好吃?”

大家都不知道他想干啥,就说可能厨师没做好。

“大过年的,你让你爸吃点好的都做不到,你当什么儿子啊你!”

然后把碗一摔,拖着那个女人就走了。留下一家人在叹气声中吃年饭。

飞哥没兑现诺言,依然给钱供他吃喝嫖赌。

大姑依然在下地种田,说怕外面菜农药多,孙子吃了不健康。

飞哥给她的钱她都不舍得花,是真穷怕了。

有一次去拜年,互换红包,我们离开之后,大姑发现给出去的红包包多了,原本包20的,不小心包了100。

她光着脚,扯着嗓子追了好几条街,才追上了我们,气喘吁吁的把大红包要了回来,重新给了我们些小红包。

我们都觉得尴尬。

我爸就告诉我们,不能这么说你们大姑,她吃了一辈子苦,不是我们能想象的,你们都得孝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