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三千里:白玉簪落战时书
发布时间:2025-03-04 13:53 浏览量:8
民国二十四年春,苏州河边的垂柳刚抽新芽,沈秋棠抱着琵琶站在后台,听着前头喝倒彩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班主急得直搓手:"秋棠,你可得救场啊!"
她将鬓角的白玉兰簪子扶正,胭脂在铜镜里洇开一抹艳色。掀开帘子时,正撞见那位穿灰色西装的青年起身离席。沈秋棠的绣鞋踏在满地瓜子壳上,忽然拔高嗓子唱了句《游园惊梦》。
周明远的手刚搭在黄铜门把上,昆腔像春蚕吐丝般缠住他的脚步。转头望去,戏台上水袖翻飞,那女子眼波流转处,竟把杜丽娘的千回百转唱得丝丝入扣。他留学五年,在巴黎歌剧院听过《茶花女》,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挪不开眼。
散戏时下起细雨,沈秋棠在后台卸妆,铜盆里的水晃着细碎的金粉。忽然帘子一掀,带着水汽的西服料子擦过她的手臂。周明远举着把黑伞,伞沿还在滴水:"沈小姐,可否请教方才那折戏的工尺谱?"
白玉兰的香气在雨里忽浓忽淡。沈秋棠望着他胸前的怀表链子,突然将帕子甩在他肩头:"你们这些留洋的少爷,听得懂什么工尺谱?"话虽这么说,指尖却在妆台上划出几个音符。周明远看得真切,那分明是西洋乐谱的记法。
后来他常来戏园,总坐在第三排靠左的位置。沈秋棠发现这人怪得很,别人往台上扔银元,他偏要递手帕包着的薄荷糖。有次唱《长生殿》时走调,台下嘘声四起,唯独他鼓掌鼓得震天响。
中秋那晚戏班在周家唱堂会。沈秋棠抱着琵琶穿过月洞门,忽听书房传来争吵。"跟个戏子厮混,周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紫檀镇纸砸在地上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燕子。她转身要走,却撞进带着墨香的怀抱。
"教我唱戏吧。"周明远袖口沾着砚台墨,眼底却亮得惊人。沈秋棠把《牡丹亭》的戏本拍在他胸口:"先把这些字认全了再说。"谁知三天后,他真捧着写满注音的戏词来找她,宣纸上的钢笔字迹工整得可笑。
战事吃紧的消息传到上海时,周明远正在教她写英文。窗外梧桐叶落进砚台,沈秋棠突然说:"我要回苏州。"笔尖在信笺上洇开一团墨,她没说是戏班要往南边逃难,更没说班主给她说了门亲事。
"等我从法国回来..."周明远解下怀表放进她掌心,表壳上还带着体温。沈秋棠笑着把白玉兰簪子插在他西装口袋:"谁要等你?"转身时泪水却砸在怀表玻璃上,模糊了罗马数字的刻度。
1937年秋天,沈秋棠在苏州河边的难民堆里唱《霸王别姬》。炮弹炸起的水花打湿戏服,她死死攥着怀表唱完最后一句。突然有人扯她袖子:"班主说日本兵要来了,快走!"怀表链子应声而断,表盘嵌进掌心,血珠顺着《游园惊梦》的戏本往下淌。
八年后再见周明远,是在百乐门霓虹灯下。他西装革履,身边围着穿玻璃丝袜的摩登女郎。沈秋棠躲在柱子后,把补了十八次的戏服袖子往下拽。直到听见他用法语问侍应生:"请问见过戴白玉兰簪子的小姐吗?"她转身跑进雨里,绣鞋踩碎了水洼中的月亮。
周明远追到苏州河边时,只见长椅上放着褪色的戏本。翻开泛黄的纸页,薄荷糖纸夹在《皂罗袍》那页,钢笔写的注音已经晕开。远处传来咿呀的唱腔,他循声望去,对岸晾衣绳上飘着件水红色戏服,在风里轻轻摇晃。
暮色渐浓时,卖花女往他手里塞了枝白玉兰:"方才穿蓝布衫的姑娘让我给的。"周明远低头嗅花,忽然瞥见花萼处刻着极小的"远"字——正是当年他送她的那支簪子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