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驼背的修鞋摊

邓驼背是真的驼背，身高大约一米二左右，头大，身子小，留着平平的寸头，远远看像一个小孩顶着个纸盒子。

除了从老一辈儿的人那里知道邓驼背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以外，我几乎没听过关于他的别的故事。

他虽然残疾，却有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修鞋，是小镇上一个孤寡老人临终前，把自己的全部家当和手艺倾囊相授，于是灯驼背有了房子，有了能吃饱饭的营生。

那时候很少有人穿皮鞋，他修得最多的是胶鞋，冬天胶皮底的解放鞋，夏天橡胶的凉鞋。

夏天的时候，我很喜欢坐在他的修鞋摊旁边，看他用烧红的烙铁把断了的胶凉鞋接起来。

如果是鞋帮上的胶带断了，他就用一块颜色差不多的橡胶，用滚烫的烙铁把三头稍微融化一点，仔细的对齐、连上，再用那黑乎乎仿佛永远都没洗过的手指，不顾高温，紧紧的捏在一起，片刻之后松手，接得稳稳当当，最后再用烙铁把边缘烙平整，就算大功告成了。

我对这门手艺兴趣不大，我是喜欢闻那烙铁和橡胶一接触就升腾起的那股浓烟散发的味道，既刺鼻，又刺心。

像邓驼背这样的人，自然是娶不到媳妇的。

不知道谁编了几句顺口溜：“邓驼背，修鞋子，光棍要打一辈子。”常常是一群小孩围着他唱。

邓驼背并不恼，一边埋头干活，一边假装愠怒的说滚滚，别挡着我的摊！

他好像也从来没有为这些事烦恼，整日里笑呵呵的，不管谁来修鞋，先递给人家一个小板凳，然后细细端详鞋子破的地方，蹲在他的百宝箱旁边，仔细翻找合适的工具、配件，修好了之后，接过人家的钱，总是会开心的说一声“劳慰你了…”（谢谢的意思）

四十岁这年，有人给邓驼背带来了一个外省女子，女子蓬头垢面，衣着褴褛，看不清长什么样，个子不高，左腿有些瘸。

邓驼背很开心，听母亲说他花了一百六十块，买下了这个女子。

邓驼背又花了几块钱，带她去剪了头发，洗了澡，买了身衣服，才发现这个女子还有唇腭裂，说话咬字不清。

没过多久，邓驼背就摆了酒席，请全村人去见证他的幸福。

那天他穿着一件蓝色的涤卡中山装，衣服长到他的膝盖，像女孩子穿的连衣裙。新媳妇真的穿着连衣裙，外面还套了一件大红的长风衣，不走路看不出瘸来，还挺漂亮。

邓驼背意气风发的像个状元，后背的驼峰坚毅的耸起，仿佛以前的屈辱，在这一天终于散去，开始扬眉吐气。

从此邓驼背和他的修鞋摊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穿上了干净的衣裳，双手虽然还是粗糙黝黑，但看起来比以前干净了。修鞋摊的工具整整齐齐的码在百宝箱里，单独用了一个鞋盒子来放一些配件，他再也没有蹲在箱子旁边找过东西，需要什么随手就能拿到。

新媳妇有时候还会给他送饭来。

外省女子比四川的女人会做面食，特别是馒头蒸的好。有时候邓驼背吃饭，路过的人就会停下脚步问他哪儿买的馒头这么香，他总是骄傲的咬上一大口，美滋滋的咂摸着说：“我屋里（老婆或者老公的意思）蒸的！”

有人就提议，让新媳妇蒸馒头卖。

邓驼背接受了这个提议，没过多久馒头摊也支起来了，就摆在邓驼背修鞋摊的旁边。

新媳妇在家里蒸好了馒头，用一个筲箕装好了，盖上雪白的棉布，放在一个小条桌上。

馒头摊比修鞋摊生意好多了，很多时候都是邓驼背一个人守两个摊儿，媳妇在家蒸馒头。

日子终于好起来了。

如今邓驼背应该也有八十岁左右了吧，新媳妇也成老太婆。

再也没有人去找邓驼背修鞋了，人们都穿皮鞋，他修不了。倒是老太婆的馒头摊一摆就是三四十年，他们没有孩子，现在雇了一个人帮忙，用馒头撑起了这个家，也养大了小镇上一个一个唱“邓驼背，修鞋子，光棍要打一辈子”的小孩。

文：秋之月亮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