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谷的土,粘在鞋上三十年
发布时间:2025-07-10 16:41 浏览量:4
我又踩着露水回了凤凰谷。鞋跟陷进村口的泥里,带起的土粒粘在鞋帮上,像母亲当年纳鞋底时没拍净的线头。这土有记性,三十年了,还认得我的脚印——那些在田埂上歪歪扭扭、被犁铧绊倒过无数次的脚印。
老槐树的皮掉了一块,露出里头的木茬,像爷爷豁了的牙。我小时候总爬它,枝桠上还留着我刻的歪歪扭扭的“强”字。那年我八岁,以为把名字刻进树里,就能和它一样长命。现在树还在,刻字的地方结了个瘤,鼓囊囊的,像憋着没说出口的话。
麦场边的石滚子倒了。滚子裂成三瓣,滚到沟里的那半,被野草缠得看不出原样。从前碾谷子时,母亲总坐在碾道边纳鞋底,石滚子吱呀转一圈,她的线就穿过布底一次。现在线断了,滚子也不转了,沟嘴子溪沟里的水却还在流,把石滚子泡得发涨,像块吸足了泪的海绵。
我沿着田埂走,脚底下的土松得很。往年这时候,该是翻地的时节,铁犁划过土块,能闻见腥甜的潮气,混着蚯蚓翻身的土腥。可现在,地荒了半截,去年的玉米秆还戳在地里,像没烧尽的香。风刮过田埂时,带起的不是麦芒,是去年的枯叶,打着旋儿撞到我裤腿上——它们也认生了,碰着我的牛仔裤,不像碰着从前的粗布裤那样亲。
村后头的老井还在。井绳磨得只剩几股麻线,井台石漏了个洞,挂在井边上晃悠,像只断了翅膀的鸟。我趴在井沿往下看,井水浅了半截,映出的影子比城里镜子里的我瘦半截。小时候我总偷喝井水,父亲说“井里有龙王,喝多了会拽你去洗犁”,可我还是趁他不注意,掬起一捧往嘴里灌,那水凉得能冰透夏天,带着点土腥味,比现在城里的矿泉水多三分活气。
南岗子的玉米地,长出了半人高的蒿草。我蹲下来拔了一把,草根带着土,沾在指缝里,搓都搓不净。这地是父亲的命。他在世时,蒿草刚冒芽就被他的镰刀削了,刀刃快得能吹断头发。有次我见他蹲在地头,用手指头抠石缝里的草,说“草要抢玉米苗的肥,就像城里的人要抢咱的地”。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摸着石缝里的土,才觉出他指头上的茧,原是替土地挡着刀子呢。
日头爬到晌午,村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东头的乔二叔坐在门槛上,烟锅子抽得吧嗒响,火星子落在脚边的土上,烫出个小黑点,很快又被风吹散。他见了我,咧开没牙的嘴笑:“侄子,你鞋上的土,还是咱地里的吧?”我低头看鞋帮,那土果然没掉,混着露水,潮潮的,像刚从娘胎里抱出来时,裹在身上的襁褓。
我往回走时,在村西老槐树下捡了片枯叶。叶梗还硬着,叶脉像爷爷犁过的地垄,条条缕缕都连着根。揣进兜里,叶尖的锯齿硌着心口,忽然想起二十一岁那年,我背着包袱离开村,父亲往我包里塞了把土,用粗布包着,说“到了城里,想家了就闻闻”。后来那布磨破了,土漏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每次开箱子,都有股村里的风钻出来,带着麦香,带着灶烟,带着母亲唤我吃饭的声气。
车开出村口时,我把那片枯叶塞进鞋帮。土又粘了一层,厚得像给鞋穿了件棉衣裳。后视镜里,凤凰谷缩成个小黑点,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搭在石埂上,像谁伸着胳膊,在风里挥了又挥。
城里的柏油路硬得硌脚,可我总觉鞋底下沉沉的。那是凤凰谷的土,是父亲的汗,是母亲的灶烟,是我走了三十年,也没走出的根。说不定哪天真累了,我就把鞋上的土抖在花盆里,种粒麦子。不管发不发芽,那土总该知道,有个异乡人,在钢筋水泥里,替它守着春种秋收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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