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园渡牛影谜

发布时间:2025-07-12 14:00  浏览量:6

桑园渡的李老栓蹲在渡口石阶上,烟袋杆敲得青石板当当响。晨雾裹着水汽漫过他的粗布裤脚,把那双眼浑浊的眼睛泡得更红——他家的黑水牛,昨夜没了。

"栓叔,真要去报官?"撑船佬王二递过粗瓷碗,里头飘着几片姜黄的茶汤,"那牛跟您快十年了,通人性得很,兴许是自己溜达去了。"

李老栓没接碗,烟袋锅里的火星子在雾里明明灭灭:"牛棚的木闩是从里头扣的,缰绳解得齐整,蹄印往芦苇荡去就断了。哪有自己溜达的道理?"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桑园渡的晨雾里,不到晌午就滚到了县城。县令张秉义正对着案上的蚕桑图出神,听见衙役来报,眉头拧成个疙瘩。他去年刚到任,桑园渡是县里的纳税大户,丢了耕牛可不是小事。

"带李老栓进来。"张秉义把狼毫往笔山上一搁,案几上的青瓷笔洗晃了晃,映出他满是倦色的脸。

李老栓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脊梁骨却挺得笔直:"大人,那牛是俺们家的命根子。春上要犁三十亩桑田,秋里要拉蚕茧,俺小孙子等着卖茧子的钱治病......"说到这儿,他喉结滚了滚,浑浊的泪砸在砖缝里。

张秉义让衙役去桑园渡查访。三天过去,带回的消息比渡口的雾还迷障:牛棚没被撬的痕迹,周边除了李家人的脚印再无旁证,芦苇荡深处只有几丛被踩倒的荻草,像是牛进去过,却没见出来的路。

"邪门得很。"张秉义对着卷宗叹气,他媳妇苏氏端着碗莲子羹进来,腕间的银镯子叮当作响。

"又愁啥?"苏氏把羹碗往案上放,"前儿听衙役说桑园渡丢了牛?"

张秉义舀了勺羹,莲子的清苦漫开:"可不是。李老栓就一个儿子李石头,憨厚得像块碾盘,娶的媳妇赵氏,看着也本分。按理说不该出这等事。"

苏氏捻着帕子擦案几,慢悠悠道:"牛通人性,若是自己要走,定会留下些念想。若是被人牵走......"她顿了顿,"解缰绳的手法,总藏着习惯。"

张秉义抬眼瞧她:"你又想掺和?"他这媳妇出身商户,没读过多少书,却总有些识人的本事。去年城东布庄失窃案,就是她看出账房先生指甲缝里的墨渍不对,才破了案。

"明儿我去趟桑园渡,给我姑送些新采的茶。"苏氏叠着帕子,"顺道看看热闹。"

次日天刚放晴,苏氏带着丫鬟青禾,挎着竹篮走在田埂上。桑园渡的桑树刚挂青,嫩得能掐出水,田埂上却蹲着几个嚼舌根的婆娘。

"我看是李老栓上辈子欠了啥,被黄大仙牵走了......"

"说不定是石头媳妇惹的祸,她娘家前阵子还来借钱呢......"

苏氏听得真切,走到李老栓家门口时,正撞见赵氏在晒谷场捶衣裳,木槌砸在青石板上,力道狠得像是要把石头砸开花。

"这位嫂子,借问李大叔在家吗?"苏氏站在篱笆外问。

赵氏猛地回头,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脸上堆起笑:"是......是城里来的夫人?俺家当家的在屋里犯愁呢。"她的鬓角有些散乱,耳根却红得不正常。

进了院子,李老栓正蹲在牛棚门口抽烟,地上的烟蒂堆得像座小坟。牛棚里空荡荡的,槽里的草料还剩小半,墙角堆着些新割的苜蓿——黑水牛最爱吃这个。

"夫人瞧,这缰绳还是俺亲手编的麻绳,接头处绕了三圈,昨儿发现时,是松松垮垮的两圈。"李老栓指着墙上的绳头,声音发颤。

苏氏弯腰摸了摸绳头,指尖沾了点滑腻的东西,放在鼻尖闻了闻,是菜籽油的味道。她又看了看地面,牛棚泥地上有串模糊的脚印,鞋头是圆的,像是女人的绣鞋。

"石头哥呢?"苏氏问。

"去芦苇荡找了,这三天没合眼。"赵氏接口快得像抢话,手里的木槌在盆里搅出哗哗的响。

正说着,李石头回来了,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划了好几道血痕。"娘说家里来客了?"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看见苏氏时愣了愣,"夫人咋来了?"

"听说大叔家丢了牛,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苏氏往牛棚里瞥,"我娘家也养过牛,知道牛要是想跑,会在栏上蹭痒痒,你们这栏上......"

她话没说完,赵氏突然插道:"俺家这牛最乖,从不乱蹭!"

苏氏笑了笑,转向李老栓:"大叔,牛丢的前一天,谁最后喂的它?"

"是......是俺。"赵氏的声音低了些,"俺给它加了把苜蓿,还梳了毛。"

"梳毛用的篦子呢?"苏氏追问。

赵氏往牛棚角落指了指,青禾过去拿起篦子,只见齿缝里卡着几根黑毛,还缠着点银线。

"这银线......"苏氏捻起线头,"看着像是姑娘家绣鞋上的。"

赵氏的脸"唰"地白了,手紧紧攥着围裙。李石头却挠挠头:"俺媳妇绣鞋上是有银线,前儿还看见她在补......"

苏氏没接话,走到院子里的水井旁,井台边摆着个木盆,里面泡着件男人的蓝布衫。她弯腰看了看,衫角沾着些深褐色的泥——芦苇荡深处的泥就是这颜色。

"石头哥昨儿去芦苇荡,穿的就是这件?"苏氏问。

李石头点头:"是呢,回来就脏得没法看。"

"那你衣裳上的泥,是前襟多,还是后襟多?"

这话问得突然,李石头愣了愣:"前......前襟吧?俺在里头摔了好几跤,都是往前扑的。"

苏氏站起身,阳光透过桑叶照在她脸上,笑得清明:"我知道牛在哪儿了。"

李老栓和赵氏都直勾勾地看着她。苏氏走到赵氏面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楚:"第一,牛栏绳头有菜籽油,是你解绳时怕磨手,涂了油吧?第二,篦子上的银线,是你梳毛时,绣鞋蹭到牛毛挂上的。第三,石头哥摔进泥里前襟沾泥,可你昨晚洗的那件衫子,后襟泥更多——是你背着啥重物,压在后头蹭的吧?"

赵氏的脸由白转青,突然"扑通"跪下:"俺错了!俺不是故意的......"

原来赵氏娘家弟弟得了急病,要五十两银子抓药,她不敢跟李老栓说,怕被骂不顾婆家。前儿夜里,她偷偷牵了黑水牛,想卖到邻县,让弟弟先治病。可走到芦苇荡时,牛突然不肯走了,梗着脖子往回挣,她急得打了牛两下,牛却猛地挣脱缰绳,往芦苇深处跑了。

"俺没敢说,怕石头跟俺急......"赵氏哭得浑身发抖,"俺今早还去芦苇荡找了,看见牛陷在泥潭里,俺......俺拉不动......"

李石头听得目瞪口呆,李老栓却突然站起来,往芦苇荡跑:"还愣着干啥!救人......哦不,救牛去!"

等众人跟着赵氏找到那片泥潭时,黑水牛果然半陷在泥里,看见李老栓,哞地叫了一声,眼泪啪嗒掉下来。李石头跳下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牛拉上来,牛背上还沾着几根芦苇,像是在替自己作证。

赵氏被李老栓瞪得不敢抬头,却听见他叹口气:"你娘家有难,咋不跟俺说?一家人藏着掖着,比丢了牛还寒心。"

后来李老栓凑了银子给赵氏弟弟治病,赵氏每日牵着黑水牛去田里,再也不敢藏心事。桑园渡的人都说苏氏神了,三句话就把牛找回来了。

这话传到县城,张秉义正在看卷宗,嘴角忍不住往上翘。青禾来报,说夫人在院子里教丫鬟们认牛蹄印呢,他搁下笔笑道:"这个苏氏,又在琢磨啥新鲜本事。"

夕阳透过窗棂,落在案上的卷宗上,那页记着桑园渡丢牛案的纸,边角被风吹得轻轻晃,像是在替谁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