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让我愧疚半生的人 还时常走进我的梦里

昨晚我又梦见她了，梦里她正在帮我女儿换纸尿裤，还问我：“这种尿布哪边是反那边是正啊？”那一刻我不知道这是梦，就像她从来都没离开过一样，幸福感让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二十年前，腊九寒天，姥姥终于回到了她被舅妈“赶出来”多年的老宅。那天晚上，妈妈守在床边，姥姥艰难地抬起头，问妈妈：“明天娃啥时候能到啊，记得要去接一下，好像下雪了…别让娃感冒了...”不久，姥姥可能很难受了，小声地问妈妈“去打个小针行不行啊，挂吊瓶太贵了”。那个寒冷的夜耗尽了姥姥最后一丝力气，姥姥终究在黎明前永久的睡去了。

妈妈告诉我，姥姥真的很想再撑一天，哪怕是只撑到天亮，她是在等我啊，心心念念的都是我……记忆里，姥姥很瘦小，穿着灰蓝色的褂子，头上围着头巾，还裹着小脚，很和蔼，很善良，这个形象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是姥姥带大的。我最早的记忆，是姥姥陪着我在黑黝黝的老房子里点油灯；是一觉醒来躺在竹床上姥姥拿着扇子帮我扇风；是我追蝴蝶跌倒，她心疼的扶起，轻声细语的哄……再大些，周末最快乐的事，便是妈妈骑着自行车带我回姥姥家，那一路上我就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看到路边有野果，就要摘下来拿给姥姥吃。而姥姥总是神机妙算般，提前站离大门口很远的地方等着我们。

有一年，我去姥姥家时上火了，嗓子嘶哑说不出话来，姥姥心疼的不行，左邻右舍到处求能去火的草药，妈妈看天色晚了，怕路上不安全就带着我先回来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听见了妈妈责怪姥姥的声音，原来姥姥找到草药后连夜走了20里路，到我家时已经凌晨三点了，怕打扰我们休息，自己在门口柴火垛里躺了半宿。

姥爷走的那一年，槐花开的特别稠密，风一吹漫天遍野的飞，山野里，树梢上都白茫茫。姥姥抱着姥爷换下来的旧衣服哭晕了好几次。姥姥的悲伤尚未散去，舅妈尖利的斥责就劈了下来，原来是舅妈以葬礼的开销过大为由，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姥姥一气之下就说哪怕去要饭也不用我舅妈养老！于是我爸妈就把姥姥接到了我们家，一住就是十年。

姥姥来我家，我自然是开心的。姥姥做饭好吃，又勤快，每天天不亮就起身：收拾院子、喂猪、喂鸡鸭。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吃过一顿不可口的饭菜。姥姥手巧，她自己的衣服鞋袜都是她亲手缝制的，小的时候一直穿着姥姥缝制的千层底布鞋。后来长大了，上学了，看到同学们都穿着花花绿绿的鞋子，我却穿着土里土气的布鞋，就嫌弃起来，再也不穿了，姥姥却也不生气，还是默默的每年都做一双，让我想穿的时候再穿。

姥姥不识字，但是姥爷是十里八村的“学问家”，所以姥姥特别看重文化，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的玩具就是姥姥给我准备的姥爷的线装书、毛笔、砚台之类的，姥爷有时很心疼，都被姥姥一句“给娃沾点墨水怎么了！”顶回去了。再后来，我学习很用功，每天放学都会认真写作业，姥姥就在旁边借着我的灯光做针线，一会给我拿点水果，一会给我递个点心，灯光摇曳，树影婆娑，那一刻幸福极了，至今难以忘怀。

姥姥会把我丢掉的练习册都收拾起来，她觉得有字的纸都是宝贵的，不能随便丢。终于，十年时光一晃而过，我顺利的考入了大学，记得入学的时候姥姥给我塞了个布包，里面是她多年来捡瓶瓶罐罐攒下来的1000块钱，我那时也知道姥姥不容易，就谎称先放在姥姥哪里帮我保管，等下个学期回家买手机用。说完我就匆忙的坐上了大巴车，回头望去，姥姥手捧着布包，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些欣慰、有些失落，无限牵挂的眼神中有着泪光闪过。

几个月后，妈妈打电话给我说姥姥病了，我很担心，要来了检查报告，凭着自己上了几年学就妄下决断，觉得不是什么大病。后来妈妈告诉我姥姥住院了，当时我确实也有点慌了，想立刻回家看望，但是期末考试在即，又有些迟疑了，这时姥姥抢过电话，告诉我她今天吃了两碗面条，能吃就没事…….我又放下心来。

没想到，十来天后，我接到的却是妈妈让我赶紧回家的电话，妈妈的语气是急切且不容置疑的。可我却问了一句“能不能后天回去，因为…明天是我期末考试最后一科”。妈妈沉默了一会，说了声“你看着办吧”就挂断了电话。我再打过去，居然是姥姥接的，姥姥告诉我她没事，舅妈把她接回老宅子了，她很高兴，让我安心考试，考完试再回来，不要担心，还交代我考试的时候带个帽子，因为她知道我用脑过度会头疼。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姥姥已经去了，没人告诉我，因为姥姥提前交代，如果她没等到我回来，不要提前告诉我，她怕我伤心，路上不安全。悲痛万分的我不记得怎么参加的葬礼，只记得姥姥的葬礼小小的，没有多少人，我哭的最伤心。

回到了家，妈妈说姥姥给我留了一个箱子。推开了姥姥的房门，不记得有多久没来过姥姥的房间里，大概是初中时还经常到姥姥房间玩，后来就不怎么来了，回头看了一下，姥姥的房间离我的房间只有十五米。房间里是姥姥的常用的老式肥皂的味道，抬眼望去，姥姥的床头放着我的高中毕业集体照。

我怀着沉痛的心情慢慢的打开了箱子。最上面是摆的整整齐齐的布鞋，一共十一双，从大到小摆放着。小小的秀着荷花和元宝的小衣服四五套。下面全是我从小学到高中的草稿纸，满满当当的，最下面是那个上次没有送出去的布包，鼓鼓囊囊的。

这时我世界突然变得好暗淡，此刻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最最疼我的人走了，永远的走了。姥姥的故事啊，千言万语讲不尽，万语千言诉不完。

一转眼二十年，昨天的梦还没讲完，梦里姥姥抱着我的女儿，给我女儿穿好了纸尿裤，又穿上了她亲手做的荷花背心，拿着新做的小小布鞋笑着说：“这小脚丫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知道姥姥不会怪我，她从来不舍得怪我，可我这一世该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