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三周年的红布还没扯,她带着虎头鞋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发布时间:2025-07-27 14:27 浏览量:1
(一)
顾晏臣推门进来时,军绿色大衣上沾着的雪粒子正往下掉。沈若雁坐在灶台前添柴,火光在她侧脸投下细碎的阴影,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回来了。"她没回头,往锅里加了瓢水,蒸汽腾起来,模糊了头顶那盏昏黄的灯泡。
顾晏臣解腰带的手顿了顿。这是他第三次从边境回来,每次推开这扇木门,沈若雁都在做饭。第一次是炖鸡汤,第二次是煮饺子,这次是红薯粥——都是他爱吃的。
"任务顺利。"他把配枪挂在墙上,金属撞在木头的声音在小屋里格外清晰。灶台上的铝锅里咕嘟作响,红薯的甜香漫出来,混着他身上的硝烟味。
沈若雁盛了碗粥递过来,碗边烫得她指尖发红。他接过时,指腹擦过她的手,像触到块冰。结婚三年,她的手总这么凉,尤其是冬天,冻疮裂得能看见红肉。
"张副官说,你上个月去了趟卫生队。"他喝着粥,眼睛却盯着墙根那捆晒干的草药——是治冻疮的,她总说比药膏管用。
"老毛病了。"她往灶膛里塞了根柴,火星溅出来,落在她蓝布围裙上,"王嫂给的方子,说泡三次就好。"
他没再问。其实张副官还说,她去卫生队那天,脸色白得像纸,从妇产科出来时,手里攥着团带血的纱布。
窗外的风卷着雪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顾晏臣看着沈若雁低头喝粥的样子,突然想起三年前洞房夜。她穿着红棉袄,坐在床沿绞手指,烛火映得她耳垂通红,像熟透的樱桃。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抱着她说:"若雁,等我安稳了,就带你去城里看电影。"
现在他成了团长,城里的电影院都换了新银幕,可承诺还像埋在雪地里的种子,没发过芽。
(二)
第二天清晨,顾晏臣被院子里的劈柴声吵醒。他披衣出去时,看见沈若雁正抡着斧头劈木桩。她穿了件灰扑扑的旧棉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棉絮。
斧头落下的瞬间,她身子晃了晃,像是没站稳。顾晏臣冲过去按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虎口裂了道血口子,血珠正往木桩上滴。
"我来。"他夺过斧头,三两下就劈完了半捆柴。沈若雁站在旁边搓着手,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很快。
"今天要去趟师部。"他直起身,拍掉手上的木屑,"可能晚点回。"
她"嗯"了声,转身往屋里走,棉鞋踩在雪地上,留下串浅浅的脚印。顾晏臣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她比去年瘦了,棉袄套在身上像挂在竹竿上。
师部的会议开得冗长。参谋长的女儿林薇薇总往他身边凑,军裙的裙摆扫过他的军靴,声音甜得发腻:"顾团长,听说嫂子随军三年,连次县城都没去过?"
顾晏臣没接话,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东西——是支银镯子,上次去城里给沈若雁买的,一直没找到机会送。
散会时,林薇薇塞给他个保温桶:"我炖了排骨藕汤,顾团长带回去给嫂子补补?"
他看着那只印着红牡丹的保温桶,突然想起沈若雁的铝锅,锅底早就烧得发黑,却总擦得锃亮。
"不用。"他把保温桶推回去,转身时撞见张副官,"去给我买两斤红糖,要最粗的那种。"
张副官愣了愣,还是应声去了。顾晏臣望着远处的营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沈若雁来例假时总疼得蜷在床上,他以前总嫌她麻烦,现在才想起该给她买点红糖。
(三)
回到家时,屋里没点灯。顾晏臣推开门,看见沈若雁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个布包。月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怎么不开灯?"他摸黑去点灯,火柴划亮的瞬间,看见她脸上的泪痕。
布包掉在地上,滚出个小小的虎头鞋,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刚学做针线活的人绣的。顾晏臣的心脏猛地一缩——去年冬天,沈若雁确实怀过孕,只是没等他知道,就没了。
"昨天去卫生队,"她的声音像结了冰,"王医生说,要是当初好好养着,孩子能保住。"
顾晏臣蹲下去捡虎头鞋,指尖触到布包上的血迹,已经干硬发黑。他想起去年那个雪夜,他接到紧急任务,凌晨三点从家里冲出去,沈若雁追出来给他送围巾,在雪地里摔了一跤。
当时他只骂了句"添乱",没看见她捂着肚子蹲在雪地里,脸色惨白如纸。
"若雁,我......"
"顾晏臣,"她打断他,抬起头时,眼里的光比月光还冷,"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张了张嘴,没答上来。
"是我们结婚三周年。"她笑了笑,嘴角扯起的弧度比哭还难看,"你去年说要带我去拍张合影,今年说要给我扯块红布做新袄......"
顾晏臣从口袋里掏出银镯子,往她手上套。可她的手腕太细,镯子晃荡得厉害,像随时会掉下来。
"我明天就带你去城里,"他的声音发紧,"拍合影,扯新布,再去吃......"
"不用了。"沈若雁抽回手,银镯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顾团长,我累了。"
那天晚上,他们分睡在里外屋。顾晏臣听着里屋的动静,她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宿,天快亮时才睡着。他悄悄走进去看她,发现她枕头下藏着张字条,上面写着"火车站"三个字,墨迹被眼泪晕开了一片。
(四)
部队接到调令那天,顾晏臣正在训练场。通讯员跑过来递给他封信,信封上是沈若雁的字迹,娟秀又工整,和她的人一样。
"顾团长亲启"五个字,被雨水泡得发皱。他拆开时,信纸碎了一角,掉出张火车票——是三天前去南方的,座位号是靠窗的位置,她以前总说喜欢看窗外的风景。
信上只有两句话:
"顾晏臣,我回江南了。
你不必找,也不必等。"
顾晏臣突然想起昨天早上,沈若雁把他的军装熨得平平整整,连领口的风纪扣都扣好了。他还嫌她多事,说"打仗的人,哪用这么讲究"。
他疯了似的往家跑,撞翻了两个站岗的哨兵。推开家门时,屋里空荡荡的,她的蓝布围裙还挂在墙上,锅里的红薯粥早就凉透了,结了层硬壳。
灶膛里的灰烬底下,埋着个烤焦的红薯,是他最爱吃的那种红心蜜薯。沈若雁总说烤焦的地方最甜,每次都剥给他吃,自己啃没烤透的硬心。
顾晏臣蹲在灶前,徒手扒开滚烫的灰烬。烤焦的红薯烫得他手心发疼,可他像没知觉似的,把红薯往嘴里塞。焦糊的味道呛得他眼泪直流,这才发现,原来没有她剥好递过来,红薯是这么难以下咽。
张副官带着人来收拾东西时,在床板下找到个木盒子。里面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几张他的照片——有他刚入伍时的,有他立功受奖时的,每张背后都写着日期,最早的那张,距今已经八年。
"团长,"张副官的声音发颤,"沈嫂子昨天去邮局,寄了个包裹回江南。我问她寄的啥,她说......是些不值钱的念想。"
顾晏臣拿起那张去南方的火车票,指尖抚过座位号。他突然想起沈若雁说过,她老家的院子里种着桂花树,秋天开花时,香得能飘出半条街。
可他从来没问过她,江南的桂花,到底是什么样子。
(五)
部队开拔前,顾晏臣去了趟卫生队。王医生把个布包递给她,说是沈若雁留下的。
打开一看,是双棉鞋,鞋底纳得厚厚的,针脚密密麻麻。鞋里塞着张纸条,是王医生的字迹:
"沈同志说,这双鞋你冬天穿正好。她还说,你左脚上的旧伤阴雨天会疼,让你别忘了贴膏药。"
顾晏臣把脸埋在棉鞋里,闻到淡淡的皂角味,是沈若雁总用的那种。他想起每个冬天的晚上,她都坐在灯下给他纳鞋底,针扎到手了也不吭声,只把血珠往嘴里吮。
他曾笑话她"跟不上潮流,现在谁还穿手工鞋",却不知道这双鞋里,纳进了多少个寒夜的等待。
火车启动时,顾晏臣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张副官递过来个饭盒,里面是刚买的红薯,热气腾腾的。
"团长,沈嫂子说你胃不好,让你少吃生冷的。"
顾晏臣咬了口红薯,甜得发腻,却没沈若雁烤的那种焦香。他突然想起她临走前那晚,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说:"顾晏臣,江南的冬天不冷,雪也少。"
当时他没懂,现在才明白,她是在告诉他,没有他的地方,或许更温暖。
(六)
三年后,顾晏臣在江南的小镇上见到了沈若雁。
她穿着件月白色的旗袍,站在自家的桂花树下,正给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梳头发。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金边,比他记忆里任何时候都要柔和。
小姑娘看见他,躲到沈若雁身后,怯生生地问:"娘,这个人是谁呀?"
"是故人。"沈若雁的声音很平静,手里的木梳没停,梳齿划过小姑娘的发丝,沙沙作响。
顾晏臣站在原地,手里的银镯子硌得手心发疼。这三年他四处打听她的消息,听说她回了老家,开了家小小的绣坊,听说她过得很好,只是没再嫁人。
"我来......"他张了张嘴,才发现喉咙哽得厉害,"来还样东西。"
银镯子放在石桌上,阳光照得它闪闪发亮。沈若雁瞥了一眼,没说话,继续给小姑娘梳头。
"她叫念安,"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思念的念,平安的安。"
顾晏臣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沈若雁失去的那个孩子,如果还在,也该这么大了。
"顾团长,"沈若雁站起身,旗袍的下摆扫过石阶上的桂花,"你该回去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看着她转身走进屋,门"吱呀"一声关上,把他和满院的桂花香都关在了外面。小姑娘趴在门框上看他,眼睛亮得像星星,和沈若雁年轻时一模一样。
(七)
顾晏臣在镇上住了三天。每天都去沈若雁的绣坊门口站着,看她坐在窗边绣花,看念安在门口追蝴蝶,看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三天傍晚,他准备离开时,沈若雁叫住了他。她手里拿着个布包,递过来时,指尖没碰到他的手。
"这是你落在我那儿的东西。"
布包里是件旧军装,袖口磨破了边,领口还沾着块暗红的血迹——是他当年负伤时,她连夜给他洗的。还有张合影,是他和战友们的,角落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是沈若雁躲在树后拍的,只露出半张脸。
"顾晏臣,"她看着远处的炊烟,声音很轻,"你是个好团长,但不是个好丈夫。"
他没反驳。这三年他总在想,如果当初能多陪她一会儿,如果当初能早点发现她的不对劲,如果当初能把那句"对不起"说出口......
可人生没有如果,就像江南的冬天,永远不会下塞北的雪。
离开那天,顾晏臣去了趟火车站。站台上的广播在播放寻人启事,他突然想起沈若雁的火车票,靠窗的位置,能看见最远去的风景。
他买了张去塞北的票,座位是靠窗的。火车启动时,他看见沈若雁的绣坊门口挂起了新的绣品,是对戏水的鸳鸯,针脚细密,颜色鲜亮。
阳光照在绣品上,晃得他眼睛发酸。原来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像落在地上的雪,再怎么焐,也回不到天上。
(八)
又过了很多年,顾晏臣退休后,回了趟当年的营房。
院子里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更粗了。沈若雁住过的小屋翻新了,改成了荣誉室,墙上挂着他当年的军功章,一枚枚擦得锃亮。
管理员是个年轻的小战士,指着张泛黄的照片说:"顾老,这是您当年和嫂子的合影吧?听说嫂子可贤惠了,总给您送吃的。"
照片上的顾晏臣穿着军装,站得笔直,身边的沈若雁穿着蓝布棉袄,笑得有些拘谨,手里还拎着个保温桶。这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是当年部队慰问时拍的,他一直不知道,沈若雁把它洗了出来,藏在相框里。
顾晏臣摸着照片上沈若雁的脸,突然想起那个雪夜。他从任务中回来,冻得浑身发抖,沈若雁把他的手往自己怀里揣,说:"我这里暖和。"
那时他只觉得她傻,现在才明白,有些温暖,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离开营房时,顾晏臣买了两斤红糖,最粗的那种。他拎着红糖走在雪地里,脚印深深浅浅,像他这一辈子的悔。
远处传来新兵训练的口号声,响亮又整齐。顾晏臣停下脚步,望着漫天飞雪,突然想给沈若雁写封信。
信上不必说太多,只说:
"若雁,塞北又下雪了。
我这里很冷,你那里,该是春暖花开了吧。"
只是这封信,终究没寄出去。有些思念,适合埋在心底,就像埋在灶膛里的红薯,就算烤焦了,也留着最后一点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