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作家||【忆童年】■王维霞

发布时间:2025-09-01 00:14  浏览量:4

王维霞,女,甘肃省天水市麦积区人,曾是一名民办教师。

忆童年【原创】

侄女在外出上班前来看娘,婆孙依偎在一起说着笑着。侄女冷不丁问我小的时候吃过的哪种食物最美味,最难忘,最不喜欢吃的是啥?还没等我开口,娘就说:“能吃饱就好得很了,哪儿还有啥喜欢不喜欢的呢!”是啊,能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哪儿还有什么自己的喜好呢?侄女的问话,让记忆的闸门也一瞬间被打开。

饼干蘸开水

小时候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莫过于“饼干蘸开水”了。几岁时发生的事,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二爸从兰州回来看望爷爷奶奶,拿的饼干用浅土黄色的薄纸包裹着,奶奶藏在柜子里,等我们兄妹都在了就一人一块分着吃。奶奶把饼干分给我们,我仔细端详着这极少见极少见的人间美食:长方形的它,四边有锯齿,边缘还沾着细细的糖霜,凑近闻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麦香。接着,奶奶往白瓷碗里倒半碗开水,水汽裹着暖意漫上来,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饼干的一端,再把饼干轻轻放进水里蘸一下。就那一下,蘸取的时间得刚刚好——蘸久了会软成一滩,化在了碗里;没蘸够又太硬,最好是饼干外层吸满了水,变得绵软湿润,咬下去却还能尝到内里微微的酥脆。送到口里时,温热的水汽先漫过舌尖,接着是糖霜化开的清甜,混着麦粉的醇香,一点都不腻人。有时候我吃得急,没蘸到水的饼干渣会顺着嘴角掉下来,奶奶总笑着帮我擦掉,再递来第二块蘸好的饼干......

后来我吃过不少精致的点心:裹着巧克力的曲奇、夹着奶油的酥饼、撒满坚果的薄脆饼......它们各有各的香甜,却都没让我有过当年的心动。现在偶尔也会试着复刻“饼干蘸开水”,可超市里的饼干太甜腻,烧开的水少了白瓷碗的温度,怎么吃都少了点味道。

原来我难忘的从来不是饼干本身,而是奶奶递来白瓷碗时的温度,是童年里那份简单的期待,是一口温热下肚时,心里满得要溢出来的踏实。这份滋味,藏在旧时光里,也成了我往后日子里,一想起就觉得温暖的人世间“最美味”。

刀削面

1977年,七岁的我被父亲送到天水火车站一列从北京到兰州的绿皮火车上,拖熟人要捎我到省城兰州。七八个小时后,火车缓缓进站,我扒着车窗往外看,只觉得这城里的楼比村里的土坯房高得能戳着天,马路上的自行车流像河水一样,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我说不出来,却又和家里不一样的味道。

二爸接上我,领着我走进一家小店。店里人多,热气裹着油香直往鼻子里钻,我踮着脚看灶台后的师傅——他左手托着一团白面,右手举着一个小小的铁片,“唰唰唰”的声响里,细条条的面就像下雨似的,直直落进沸腾的锅里。当那面在水里滚了几圈,捞出来浇上臊子,撒上葱花,白花花的一碗面摆在我面前时,我都看呆了。

在老家,我们吃的面都是90粉(磨好多遍)。那面磨得粗,蒸出来的馍、擀出来的面都是发暗的黑黄色。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白的面,那可是像雪一样白的面!我拿着筷子,挑起一根,面条滑溜溜的,嚼着筋道,臊子的咸香混着面香,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二爸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说:“家里白面少,黑面总够你们吃吧......”

半个多月后,二爸又把我捎上了回天水的绿皮火车。等回了天水的家,家里人早坐在炕沿上等着听我从省城带回去的新鲜事呢。爷爷拉着我的手问:“省城啥饭最香?跟爷说说。”我想起那碗雪白雪白的面,脱口就用天水话(那时不会说普通话)说:“吃了用雪做的‘雪’面!”爷爷凑过来,烟锅子在炕沿上磕了磕:“用雪做的面?大热天的,哪儿来的雪呢?”我认真地回答:“不是白白的雪做的,那你说是用撒做的嘛?那面白得就像雪一样,可不就叫‘雪面’嘛!不信了等我二爸回来你们问他嘛!”我边说边比划,一家人都笑了,爷爷笑得烟锅子都拿不稳。后来我这才知道自己叫错了名字,可心里觉得,还是刀“雪”面才配得上那碗面的白——毕竟在那年月,90粉的黑面是日常,能吃上一顿那样洁白如雪的面,简直像过年一样。

现在才明白,当年觉得“刀雪面”稀罕,不只是因为面白,更是因为那是穷日子里难得的“好东西”。那时家家的生活都不富裕,可就算是黑面馍、玉米面馍,父母也从来没让爷爷奶奶和我们兄妹三人饿过肚子。

如今再想起那碗被我叫错名字的‘雪’面,笑话里裹着的全是爱和温暖。那碗雪白的面,是童年里一次难得的“奢侈”。而父母用粗茶淡饭撑起的日子,才是最踏实的依靠,他们从没说过“爱”字,却把最好的都留给我们,让我们在黑面馍、玉米面馍的岁月里,也从没缺少过温暖。

现在超市里的面粉很多,雪白细腻,刀削面也成了家常饭,可我总想起童年时兰州巷子里的那碗“刀‘雪’面”。不是怀念面的味道,而是怀念那年的简单与纯粹,更感恩父母用尽全力,在清贫的日子里,为我们撑起的一片稳稳的天。

猪皮“丁字”皮鞋

1979年的春天,风里还带着料峭的寒意,我却因为一双鞋,心里像揣了团烧得旺旺的炭火,连走路都忍不住想蹦起来。那年我九岁,在西北偏僻的一个小村庄里,是第一个穿上皮鞋的同龄女孩——那双鞋,是父亲让二爸从兰州买上托人捎来的黑色猪皮“丁字”皮鞋。

那时候,我和村里同龄的小伙伴们,冬天穿着打补丁的棉鞋,开春换单鞋,几乎都是奶奶、妈妈纳的千层底布鞋,条件稍微好的,鞋面是用新布做的,家里困难的,鞋面都是用旧衣服粘的,皱巴巴的不说,沾了泥就硬邦邦的。那个年代,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是清一色的布鞋,就连想拥有一双“白力士”鞋,那简直就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更不敢、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有一双“皮鞋”——大人们嘴里常说的“城里人才穿的鞋”。

记得那天傍晚,父亲回来,手里拎着个用粗布包着的小包袱,进门就喊我,让我来试试新鞋!我跑过去时,布包刚打开一条缝,黑色的皮子映着昏暗的灯光,亮闪闪的,跟我见过的所有鞋都不一样。父亲把鞋递到我手里,我爱不释手地捧着,猪皮的纹路摸起来软乎乎的,鞋面上横着一道窄皮条,中间缝着一根竖条,正好拼成个“丁”字,鞋底是硬邦邦的橡胶,敲在地上能发出“咚咚”的响。

娘蹲下来帮我穿鞋,我的脚刚伸进鞋里,就觉得脚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暖烘烘的,比布鞋舒服了不知多少倍。娘帮我扣好明晃晃的鞋扣,我一站起来,立刻就觉得自己长高了一大截——原来穿皮鞋是这种感觉啊!我忍不住在屋里来回走,鞋底蹭在泥土地上,连发出的声音都是喜悦的,每走一步,都忍不住低头看一眼脚上的黑皮鞋,生怕它沾了土。

第二天上学,我特意早早起来,蹲在院子里,左手伸进鞋里,手心向上托举着鞋,右手半缩进袖口,四指紧紧抓住袖口边,用袖子把皮鞋擦了又擦,直到鞋面上能映出我的影子才罢休。走到村口时,几个小伙伴正蹲在路边玩石子等我,见我过来,眼睛一下子都盯在了我的脚上,“你穿的啥鞋啊?”一个小伙伴凑过来摸了摸我的鞋帮,“软乎乎的,是皮鞋吧?”我无比自豪地使劲点头,腰杆挺得笔直,故意把脚步迈得大一些,好让他们看清楚鞋面上的“丁”字。

一路上,越来越多的同学围过来,有的问我鞋是在哪儿买的,有的想试着穿一下,我都摇摇头——这是我的新皮鞋,我才舍不得让别人穿呢!那天上课,我总忍不住要把脚往前伸一伸,生怕别人看不见我的新鞋,老师讲的什么,我一概不知,满心满肺都是我的新皮鞋。做作业时,平时最拿手的算术题,错了个一塌糊涂。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走得格外慢,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的泥坑,生怕皮鞋沾了泥。回到家,第一时间就把皮鞋脱下来,又用早上同样的方法把鞋擦干净,难擦的地方,嘴凑近鞋,哈口气,擦得一尘不染。然后放在炕头的木箱上,还特意盖了块干净的手帕——我要好好爱护它,让它一直这么新。

后来那双皮鞋陪我走了好多年,鞋边慢慢磨白了,鞋底也修补过两次,可我还是舍不得扔。直到我上初中,脚长得实在穿不下了,母亲才把它收进了箱子底。现在想起九岁那年,那双黑色的猪皮“丁字”皮鞋,依然能想起当时心里的激动和骄傲——那不仅仅是一双鞋,是父亲对我的疼爱,是我童年里最亮的一抹色彩,更是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里,一个小女孩最简单也最珍贵的快乐!

双肩帆布书包

夏天还未走远,秋天已经到了。父亲领着奶奶去西安看病,今天该回来了。我都十二岁了,开学就该上初一了。在这个小山村里,每天背着母亲用旧碎花布拼缝的书包上学,从没想过,我的初中生涯会从我有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书包开始。

那时村里的伙伴们,书包几乎都是“妈妈牌”“奶奶牌”的——碎花布拼拼凑凑,里子衬着旧棉布,背带是缝了好几层的粗布条,有的还缀着补丁。我总羡慕同桌的书包——她妈妈用新买的蓝底白花布做的,比我的补丁书包整齐得真是天壤之别。即使是一个新的花布书包,可我从不敢跟父母提,因为我知道奶奶的病要花钱,家里的每一分钱都得攥紧着花。

那天傍晚,在我们焦急的等待中父亲和奶奶回来了。父亲顾不上回答我们的问话,先扶奶奶进屋上炕,按着奶奶慢慢躺下后,才笑着从最鼓的那个借来的人造革皮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来,给你的。”我接过来一看,心一下子就跳快了好多—-是一个军绿色的帆布书包,不是一根带子,而是两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新奇的书包!它不是软塌塌的棉布,是挺括的帆布,摸上去粗粗糙糙的却特别结实,正面有一颗鲜艳的五角星,还缝着个小小的口袋,能装水壶。最妙的是,它不用手拎,往肩上一背,双手都解放了,比手缝书包好看、方便多了。

“看着人家西安城里孩子都背这个,你也上初中了,背着它,好好学,将来不要和我一样成了睁眼瞎。”父亲擦了擦汗,声音有点哑。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在西安陪奶奶看病时,每天省吃俭用,跑了好几家商店才买到的这个书包。那天晚上,我把书包放在枕头边,翻来覆去摸了好几遍,连梦里都在傻傻地笑,我终于能背着新书包上学了。

第二天清晨,我把课本、作业本整整齐齐放进新书包,背带调得不长不短,正好贴在肩上。走在上学的路上,阳光照在军绿色的帆布上,亮得晃眼。同学们都围了过来,“你这书包真好看!”“是城里买的吧?”我挺着胸脯,头昂的高高的,一一应着,心里的自豪感就像现在空气炸锅里炸开的米花,满得要溢出来。上课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偷偷摸一摸桌框里的新书包,连写字都比平时认真了好几分。

那个军绿色双肩书包,陪了我整整三年,从初一到初三毕业。帆布被磨得软了些,红五星的颜色也淡了,但我一直舍不得换。直到上了高中,书包实在装不下太多课本,妈妈才给我买了新的。我把帆布书包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放进箱子最底层。遗憾的是后来父亲翻盖房子,收拾东西时把箱子和家里的一些杂物一起堆到墙角,风吹日晒,最后不知所终。书包早已不见了,但四十多年前的那个傍晚,父亲递过书包时温暖的笑容,想起他省吃俭用也要满足我小小心愿的模样,会一直在我最温暖的记忆里。

那个军绿色的双肩帆布书包,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书包。它装过我的课本,装过我童年的欢喜与骄傲,更装着父亲沉甸甸的爱——那爱藏在帆布的纹路里,藏在二十多年对父亲的思念里,无论过去多久,只要一想起,心里就暖得发烫。

“姑姑,我饿了,做饭吧!”侄女把我从童年的回忆里唤醒,我系上围裙,开始做刀“雪”面。

如今再走进商场、超市,看着种类繁多的饼干,款式新颖的皮鞋、书包,路过多家刀削面馆,还是会驻足片刻,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细碎时光,早已被岁月酿成了心底最软的糖。爷爷、奶奶、父亲的模样渐渐模糊在记忆里,可每当想起饼干泡开的甜香,不太好看却格外合脚的皮鞋,粗糙的帆布书包,就知道我的挚爱亲人们从未走远,一直把爱藏在我童年的每一个褶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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