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脚时，阳光会自己来

老李在小区门口修鞋已经十五个年头了。每天清晨，他总是第一个到，搬出那张磨得发亮的小木桌，摆好工具箱，针线、锥子、胶水、鞋钉，一样样整齐排列。他穿着那件洗得泛白的蓝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却干净整洁。修鞋时，他左手稳稳压住鞋帮，右手捏着锥子轻轻一挑，针尖穿过皮革，发出细微的“啵”一声，像是岁月在低语。那声音不大，却总能钻进路人的耳朵里，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去年冬天特别冷，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拎着一双裂了口的靴子去找他，远远就看见他脚边放着个暖手宝，插线板从隔壁杂货铺拉出来，电线在风中轻轻晃动，像一条蜷缩的细蛇。我问他：“这么冷的天还出来？”他抬起头，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层层叠叠，像一朵盛开的菊花。“闺女在网上学设计，我得多攒点钱，明年给她换台好电脑。”他说这话时，正踮着脚去够货架高处的鞋盒。他个子不高，左腿还有旧伤，年轻时在工地摔断过，走路总不自觉地往左边偏。可每次要拿高处的东西，他都努力把伤腿踮起来，身子微微前倾，后腰弓着，像一株被风推着却始终朝向太阳的向日葵。

我默默看着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他从不提过去的苦，也不抱怨日子难熬，只是日复一日地坐在那儿，一针一线缝补着别人的鞋，也缝补着自己的生活。他的手粗糙，布满老茧，可动作却异常轻柔，仿佛手里不是一双破鞋，而是某种值得珍视的希望。

前些日子我又路过那个摊位，远远就听见他爽朗的笑声。他举着手机，脸上笑得合不拢嘴，屏幕里是个年轻姑娘，正对着电脑比划着什么，身后是间明亮整洁的工作室。老李把手机往我眼前一递，声音里满是骄傲：“我家丫头，上个月拿了设计奖！她说要接我去城里住，说再也不让我风吹日晒了。”阳光斜斜地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一边说话，一边习惯性地踮起脚，把货架上的鞋油重新码齐。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这一生，何尝不是在不停地踮脚？为了一双鞋的完整，为了一顿饭的温饱，为了女儿能离梦想更近一步。他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也没有命运的垂青，只是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默默用力，把身体、把心，一点一点往上提。他踮起的不只是脚跟，更是对生活的信念。

人这一生，未必能飞得多高，但只要肯为所爱之人、所信之事一次次踮起脚，哪怕只是微小的抬升，也终会触到阳光。那光，会穿过厚厚的云层，落在肩头，暖在心里，照亮前行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