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我的启蒙老师

潮新闻客户端 姜晓燕

1986年，我在一所村小里读的小学一年级。我们班的教室是由一个大仓库改建的。教我们的老师姓姚，她非常年轻，长得十分好看，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她很会笑，就连我们在课堂上吵闹的时候，她也不发火，笑眯眯地提示我们要守纪律。我们都很喜欢她。

（一）马兰头花戒

姚老师带领我们把大仓库打扫干净，把原本存放在仓库里的货物，搬到教室最后面，叠放整齐。我们在仓库前面空余的场地上，摆上课桌椅，搁上大长方形黑板，就成了我们的教室。

学校没有操场，教室前面只有一块正方形的荒地。地上长满了野草，这野草长得很粗壮，高到我们的膝盖处，男生们用力拔都拔不起来。它是我们的百草园，课间我们就在草丛里找蚱蜢，搬开石头逗蚯蚓，仰望半空数红蜻蜓。

我在野草间，看到了一朵朵淡紫色的马兰头花。长得有点像小雏菊，却比小雏菊简单，淡雅，安静。我很迷恋它，因为当时流行儿童故事片《马兰花》，这花身上有善良仙子的身影儿。

我小心翼翼地把马兰头连根拔起，上面摇曳着一朵马兰头花。我的每一根手指都不去靠近它，像守护一块宝玉。我轻轻地去除叶子，留下长茎和花儿，将长茎交叉地绕成圈儿，一枚花戒指就做好了。转眼间，我的一只手上就戴上了五枚花戒指。手伸向天空，阳光下，花戒指闪闪发光，富有极了。

“上课了——”姚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喊我们。我们纷纷跑进教室。贴近她身边，她问我：“你手上戴的是什么？”我伸起手指，给她看：“戒指。”她笑笑：“小心哦，别掉了。”

我戴着花戒指学拼音，读儿歌，写作业。下课时，我走到姚老师身边看她批作业，当看到她在我的作业本上写了一个大大的“5”分外加3颗红星星时，我开心极了，不假思索地摘下手上的一枚最大的马兰头花戒，送给她。她郑重地双手接过花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欣喜地看了看，说：“太漂亮啦！”说着，她依旧批作业。我看到姚老师在本子上打钩时，花戒上的一片花瓣就掉落了下来。她毫不在意地把花瓣连同批改完的本子合上，与其他本子放在一起。我惊呆地看着……

（二）钥匙扣

“同学们，这是我们班大门的钥匙，以后由小燕子同学来管理。”姚老师把一枚银色的铝钥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交到我手中。

我接过钥匙，握在手里心，看了又看：我要做到每天早晨第一个到班级，把教室门打开。

我把这份工作看得很重，觉得老师选中我给大家开门，是对我的高度信任。妈妈也十分支持我，怕我弄丢钥匙，给钥匙绑了一根很粗的红绳子挂在脖子上。

挂上钥匙的我，走路都是甩脖子的。钥匙骄傲地在我胸前“叮叮铛铛”响。下课，男生一窝蜂似地奔跑过来，扯我脖子上的钥匙玩。我用双手拼尽全力护着钥匙。可还是难敌他们的左右夹击。红绳子断了，钥匙“嘣”地一声，散落到草丛里，不见了。我的心一碎，仰天号啕大哭。男生们都躲回教室里去了。

姚老师循声跑来，用手绢替我擦干眼泪，牵着我的手，回教室。她把那些男生叫到讲台前面：“钥匙丢了，怎么办？”有的男生说：“我再去草丛里找找看，或许能找到。”有的男生说：“可以去卖锁的店里，重新配一把。”还有的说：“以后不用锁门了。我叫我家的大黄狗来看门。”

姚老师看着他们，笑了笑。她从讲台上放着的一个包里，取出一串钥匙。她把串钥匙的扣子掰开，钥匙一枚一枚地取下来，留下那个圆圆的钥匙扣。她把钥匙扣交给我：“我去办公室一下，你们在这儿等我。”

她从办公室里取来我们教室的备用钥匙，穿在钥匙扣上。她对男生们说：“这是最后一把钥匙了。如果下回钥匙，又被你们弄丢了，那你们轮流来看门哦，哈哈。”她又嘱咐我：“这次可得保管好哦！”我接过钥匙和钥匙扣，放进书包的暗层里，按了按：不许再丢了。

讲台上，姚老师把刚才解下来的钥匙，用一根玻璃丝绳，一枚枚地串起来，打了一个蝴蝶结，放进了包里。

《钉鞋》（绘画：姜晓燕）

（三）钉鞋

一年一度的校运动会要开始了。我代表我们村小，来到镇上的中心小学参加运动会。我参加的项目是“小一女子400米”。

中心小学有一个在我眼中超级大的操场。比赛在跑道上举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跑道——跑道上铺着黑色的煤渣屑，白色的石灰粉画好了6个跑道。

我站在3号跑道上。此时，姚老师向我跑来。她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运动服，隐约还看到她手里拎着一双鞋子。“小燕子，这是我好不容易给你借来的钉鞋，快换上。”她一边跑一边对我喊。

我一看，天哪，鞋底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长钉子。别说穿了，看了都让人浑身发抖，汗毛直竖。我忙摆手：“我不要！”谁知她蹲下身子，全然不顾一个膝盖碰到黑色的煤渣屑上，亲自来脱我的球鞋，硬生生地把钉鞋穿在了我的脚上。她郑重其事地说：“钉鞋防滑，保你夺冠！”

决赛的发令枪一响，我第一个冲出了起跑线。第一圈，我遥遥领先。一圈半后，我感到脚上沉重极了，好像身体里有另一个我在慢慢下滑。我用尽全力把腿抬起来，甩动双臂，拼命往前跑。我可不能给我们村小丢脸！

突然，我感到脚上的钉鞋越来越宽松，估计鞋带散了，紧接着右脚上的钉鞋从我身后飞了出去。怎么办？是去捡，还是算了？算了！

其他的选手纷纷超过了我。我不甘心，低头看着脚上还剩下的那只钉鞋，奋力一甩，把那只钉鞋抛了出去。煤渣屑在脚底板扎得生疼，心却格外轻松，仿佛在刹那间体内的电满格了，有的是力量，赤脚“嗒嗒嗒”地追赶上去。

“小燕子，你在干什么？脚会受伤的，快把钉鞋穿上。听话啊！”姚老师跑了上来。我看了她一眼。她竟然把我甩飞的钉鞋捡回来了。“我不要穿——”我咬紧牙关，向终点冲去。“小燕子，我陪你跑——”她在我身旁呐喊。

最后，我得了第四名，当我停下奔跑的脚步时，看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上来，手里挥动着那双钉鞋。她那天蓝色的长裤上沾满了黑色的煤渣屑。汗水不住地从她的脸上淌下来。她的碎发，全都粘在了双颊上。她乐呵呵地对我说：“好样的。我都追不上你，比我强太多了！”

姚老师教了我们一年，就考上了省城里的师范学校，去读书了。我们也离开了村小，去镇上的中心小学读书了。姚老师是我生命中的提灯者，我的心被她照亮，后来我也当了一名小学语文教师。我常常在梦里回到那间阳光灿烂的教室，听姚老师给我们上语文课，点名让我朗读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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