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的茶

人到了半山腰，风景是哪样的？往上爬，气力不如当年，山顶的云雾也似乎没那么诱人了；往下走，又舍不得这一路看过的花花草草，总觉得不甘心。这不上不下的位置，是不是像极了我们说的中年？

我曾以为，所谓“活明白了”，是把这世间的道理都揣进兜里，像一本行走的百科全书，能点评天下事，能看透身边人。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拿着别人的地图，找自己的路，越走越糊涂。真正的明白，原来是把那本厚重的书合上，转而读懂自己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册子里的每一道折痕，每一次涂改，都是独一份的风景。

林清玄先生写过：“心美，一切皆美；情深，万象皆深。”这份美与深，不是向外求索得来的，而是向内开垦出来的。当你不再执着于别人的眼光，不再焦虑于未知的明天，你会发现，日子忽然变得松快了。就像一件穿了很久的棉布衫，洗得褪了色，却贴身得让人心安。这种从容，不是故作镇定，而是真正与自己和解后的舒展。内心有了一片丰饶的田园，自然就不羡慕别人花园里的奇花异草了。

前些日子，老同学聚会。席间，有人换了新车，有人升了职，大家谈笑风生，言语间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较量。酒过三巡，当年最爱炫耀的那个“拼命三郎”，却默默地从包里掏出一小盒药，就着温水咽了下去。那一刻，满桌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他苦笑着说：“以前拿命换钱，现在想拿钱换命，才发现这买卖不划算。”

我们总在追赶，以为跑得越快，拥有的就越多。可到了这个年纪才恍然大悟，人生这场马拉松，拼的不是瞬间的爆发力，而是持久的耐力。那些我们曾经用来炫耀的资本——职位、财富、人脉，在健康这面镜子前，有时会显得有些苍白。

所以，中年人最值得亮出来的名片是什么？不是头衔，也不是资产，而是体检报告上那个小小的“未见异常”，是能一口气爬上五楼而不喘的底气，是还能为了一碗热腾腾的面而感到由衷幸福的胃口。

人生行至半坡，最好的活法，或许就是一边欣赏脚下的风景，一边照顾好自己这双登山鞋。毕竟，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路还能走多远，全看这双脚够不够结实。这杯名叫“中年”的茶，初尝或许有几分苦涩，但只要身体康健，就能慢慢品出回甘的余韵，悠长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