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五夜——（3）父亲

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吧。家里很穷，穷到裤腰带都是棕叶子搓的绳子搞的。

没盐吃了，就把一家大小窝的尿放大桶里存起来，闻起辣冲鼻子了，就将这辣尿倒在屋里的泥巴地上，等尿水自然干了，地面上就有一层少许白色的颗粒东西。

父亲会将这一层白色的颗粒轻轻地刮下来，连带着那一层薄薄的泥土也一起刮了下来，放清水锅里烧大火煮沸至干，锅里就有一层薄薄的盐。

尝了一下，很涩口的那种咸。我宁愿淡死也不吃这个盐。父亲挺羞愧他的无能 。私自造盐这事是我们一家大小关着房门在屋里干的，在当时不亚于国家大事，神秘而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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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父亲半夜三更回家了，背上背着一架厚重的大木架子床！

当时我们家里就只有一架木板床，没有架子的那种，很简易，就四个床腿，上面横着订了几个木条、不漏人就行。

家里有父母、我和妹妹，还有一个还在吃奶的弟弟。五口人睡一张床，可想而知，这是有多挤，还没考虑到不好意思的问题。

父亲和舅舅一起去赶场，二十多里外的一户乡户人家有架大木架子床放在房檐下，足足有一个多月那架床都放在屋外的房檐下，见无人收捡，也没见那家有人出入，舅舅就怂恿我父亲把那架床偷回家！

没人看见，舅舅也不会说，白捡一张床，要得！一百多斤重的大架子床就这样在黑夜里被父亲扛回了家，偷的！

父亲兴奋、紧张、胆怯，不安，生怕犯了事。那个时候偷东西是要游街的，偷牛、偷人是要坐牢的。

父亲在最初的三天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半夜鸡叫就醒了，生怕公安上的来了跑不脱。

战战兢兢的过了三天。第四天，舅舅来了，后面跟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面容憔悴。

说是找了好久他家的床。既然现在是找到了，看舅舅的面上，也不报官了，只是要求马上给他送回原地方。

父亲红着脸背着这张床上路了，一次都还没睡过这床。满心满脑子的都是在想，当时为啥要听我舅舅的话，偷这张床呢？！

太丢脸了。尤其是在三个儿女面前，父亲的形象一落千丈。

很多年后，父亲才晓得舅舅为了一斤大米把我父亲出卖了。

以后的岁月里，父亲再不和舅舅说一句话，舅舅临死前，拿出1000元求我父亲原谅他当年的过错。

父亲没有接舅舅的钱，只是说了一句：

＂只怨我当时人穷志短。＂

话落，舅舅悄然断气，捏着钱的手却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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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2岁时，读初一。每天去上学，要走10里山路，中间还要过一条小河。

冬天的河水很小，可以不脱布鞋就可以踩着高高露出河面的大石块过河。

也就是那天才发现父亲冬天也是打着赤脚的。路上，我看着他冻红了的脚背 问他：

＂爸爸，这么冷的天，你为啥不穿鞋呢？

父亲笑着说：＂我们做活路的 ，到处都是水，打湿了鞋子难得干，脱下鞋子又怕别人偷。还是不穿省事。＂

晚上回家，问妈妈，爸爸不穿鞋子的事，妈妈才说，

＂你爸爸只有一双我给他做的布鞋，还是上前年做的过年鞋，他舍不得穿，只在过年时、走人户时才穿。＂

＂你爸爸说的要把钱省下来供你们读书，你们有出息了，才能揭掉家里的穷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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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家里不穷了。我和妹妹、弟弟都是端的国家碗，拿着高薪。

父亲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