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摆摊的大妈们/散文

发布时间:2025-11-15 00:15  浏览量:1

街口拐进去的窄空地,总散落着几位摆摊的大妈,像深秋里被风轻放的枯叶,静静倚着墙根,把寻常日子铺开在街角。她们的摊子简素得很:或是块洗得发白、边缘起了软毛的蓝布,或是几张旧报纸拼凑着,便是营生的全部天地。上面摆的,无非是针头线脑、纳好的鞋垫袜底,或是自家腌的雪里蕻、晒得油亮的萝卜干——东西不贵,却藏着一分一厘的生计指望。

去的次数多了,便认熟了两位。一位总坐在小马扎上守着鞋垫摊,我私下叫她“慢大娘”。她常年穿件藏青罩衫,头发在脑后挽成个一丝不苟的髻,银白发丝里透着股利落劲儿。她从不像旁人那样高声招徕,只静静坐着,手里总不闲着:要么捏着块布头慢慢缝,要么拿把旧镊子,细细择去菜叶里的黄叶。你蹲在摊前,她不急着问要什么,只从老花镜上缘抬起眼,温和地望你一眼——那目光像口用了多年的老井,浑浊里藏着清澈,映得见天光云影,仿佛你不是主顾,只是来歇脚的邻人。问起价钱,她便用带本地口音的软糯调子答,声音轻轻的,像在自言自语。你挑拣再久,她不催;放下东西走了,她也不恼,只低下头,继续手里那桩仿佛永远做不完的活。她的从容,像一层厚墩墩的时光,把街市的喧嚣轻轻隔在外面。

另一位性子急些,是卖时令菜的。她的摊子上,青菜还沾着湿漉漉的泥土,番茄红得鲜亮夺目,透着股不讲理的鲜活。人是瘦的,声音却亮,能穿透街市的嘈杂:“今早刚从地里拔的嘞!”她总这样喊,仿佛卖的不只是菜,是攥在手里的“新鲜”保证。动作也快,称重、装袋、找零一气呵成,熟练得不容置疑。你若稍一犹豫,她便拿起根顶花带刺的黄瓜递到你眼前:“你瞧瞧,别处哪有这么嫩的!”神情里掺着几分焦灼,几分自得,还有几分被生活磨出来的强悍。她的摊子前总围着人,那热闹是蒸腾的,裹着泥土与青菜的清香,满是烟火气。

可不管是慢大娘的静,还是卖菜大妈的动,她们背后都压着同一份沉甸甸的生活。午后生意淡时,常看见她们停下来,望着街上来往的车流发愣。先前的从容或强悍,像潮水般退去,眼神空了,露出底下光秃秃的疲惫——是在想家里等饭的儿孙?还是盘算今日进项够不够明日开销?又或是什么都没想,只是让奔波了半天的筋骨与心思,在车马洪流里暂歇片刻,随波漂一会儿。

她们的摊子算不得景致,甚至偶尔碍眼,是市容整顿里要被叮嘱的对象。可我总觉得,这条街少了她们,就少了许多滋味。那滋味是鞋垫里甘草的淡香,是咸菜坛子的醇厚,是青菜叶上水珠的清新,还混着她们身上像老木头般的温厚气息——那是结实、牢靠的人间味儿。她们哪里是在卖零碎物件?分明是在卖日子本身,是从柴米油盐里一点点挤出来的、带着体温的细碎希望。

天色向晚时,西边天空烧起绮丽的霞光,温柔地裹着她们的灰白发丝,也照着摊前的针线与菜蔬。流动的霞光华美,却奇异地与朴素的人和货融在一处。她们收拾东西的动作依旧不慌不忙,把零零碎碎一件件收回半旧的提篮,站起身捶捶腰,提着篮子慢慢汇入下班的人流,很快便与人群融在一起,分不清了。

我站在原地,望着空出来的那方小角落,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明日,她们该还会来吧?在这偌大、总在变的城市里,她们像执拗的根须,紧紧扒着水泥地的缝隙,吮吸着微薄的养分,却也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滋养着这方坚硬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