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麟警卫员抗联老战士李桂林回忆4:一双鞋,一条命,铁的纪律

发布时间:2025-05-06 22:50  浏览量:5

经历了半年之久的平原转战以后,我们向山里进发了。

钼景芳同志是十二支队的老同志,他对这一带山里的情况比较熟悉,也熟悉我们进山的路线,我们的队伍在他和张瑞麟同志带领下,继续朝烟筒砬子山方向走去。

到烟筒砬子后,我们和六支队会合。

六支队队长是张光迪,政委是于天放。

我们一起活动一段时间后,由六支队政治部主任朴吉松到十二支队任队长。

我们和六支队开始分头活动在森林茂密的大山里。

敌人围在山边,将居住在山边的群众集中起来归大屯。

修筑围墙,由自卫团把门,搞“归屯并户”和所谓“十家连座”,发现抗日联军活动,就通知集中的村屯严守,有情不举,就以“通匪”治罪。

使抗联部队无法接近群众,得不到群众的支援,断绝抗日队伍的粮食和兵源,以达到抗日联军不打自灭的目的。

我们往山里撤退时,根本没有机会买粮食及物资带进山里,给部队的给养带来了严重困难。

我们进山以后,时值严冬,大雪封山,白茫茫的山里,什么能吃的东西也没有。

深山老林里,没有居民住户,终年不见人影,哪里有粮食来源呢?

既或在靠近山边的地方,遇到一、 二处炭窑和狩猎的跑腿窝棚,搞到一点粮食也解决不了问题。

粮食吃光了,饿的无法忍耐时,就得杀马吃肉。

仅有的几匹马,杀一匹少一匹,杀了马,不能一下子吃光,还要细水长流。

每杀一匹马,都要算计来算计去,省了又省,一点也不敢浪费。

马身上只要能吃的东西都吃了,连马皮也煮着吃。

马吃光了,再没有能吃的东西了。

饿肠饥肚,每天还得走路,在途中,还要时刻担忧发生意外情况。

因冬季正是敌人集中兵力进行大讨伐的时期。

除了挨饿,还有寒冷。

我们在雪地上露营,长长的冬夜,寒冷是我们难熬的更大困难。

部队整天在森林里活动,白天,为防止敌人发现我们,不能生火取暖,只能扒冰卧雪。

夜里,打起火堆宿营。

每到一住地,首先是准备烧柴。

我们走到哪里都背着锯,天黑前,用锯拉下很多两米多长的木头轱辘,堆放在一起,天黑下来时,点上火堆。

每一火堆只能在四周睡六个人,即顺木头两侧睡四人,横头各一人。

人再多了,就烤不过来。

就是六人一堆,多说睡一小时,就冻醒了,赶紧起来,烤热乎了再躺下睡一会。

身子底下是铺在雪地上的树枝。

天冷地寒,一夜翻来复去,哪能睡得安宁。

整个冬天,就是这么度过的,尤其下夜天亮前,“鬼呲牙”的时候,更难熬。

那真是“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啊!

每人都有阴阳面,前面热乎,后面挂着白霜。

睡觉时,多半是弯曲着身子侧卧在地上。

我们都习惯一手垫在脑袋下面,另一手夹在弯曲着腿的卡巴裆里,这样,两手就不冷了。

有一次走了一整天的路,真累的不爱动了,我想就睡在雪地上,不去折树枝铺了。

钼景芳发现后,很严历地说: “李桂林,你赶紧去折树枝,不去我就处分你。”

命令只好服从,不高兴也只能蹩在心里。

后来才明白,这就是对同志的爱护,否则,睡在雪地上很容易得病。

我们既防备敌人白天突然进攻,也要防备敌人夜袭。

开始,我们没有经验,白天也打火堆,很容易被敌人发现,敌人摸上来,枪一响,一时辨不清方向,站起来就跑,往往遭到不应有的伤亡。

后来,我们“精”了,一听枪响,就地滚到大树根下,隐着树站起来,看清了敌人进攻的方向,再进行还击。

为了防备敌人夜间突然袭击,枪必须放在脑袋底下枕着,随手就可以抓起枪搂火。

在火堆前烘烤潮湿的靰鞡,烤干一支穿好后,才能再脱下另一支烤,一有情况,很快就穿好,从来不能两支同时脱下来。

这都是在战斗环境中,用血换来的经验与教训啊!

那些年冬天,雪特别大,天也异常冷。

我们露宿野外,一冬天吃不到菜,只有辣椒面子加上盐,用雪水烧汤,当作菜,又经常断绝口粮。

饥渴之时,一把雪一把雪的往肚里咽。

东北的冬季漫长,日照时间又短,气温常常零下40多度。

老战士还能适应,对新战士来说,可算是一种严峻的考验。

冻伤很普遍,绝大部分人手脚都有冻伤。

由于长时间的冻饿,一些人的伤势不断加重,有的同志被寒冷和饥俄夺去了生命。

田富同志两支手的十个指头全被冻掉,一天一天的冻饿而死。

在常年奋斗当中,战斗牺牲的烈士很多,因冻饿而死的烈士也不在少数。

尽管条件那么艰难困苦,抗联战士心里仍充满着信心和希望。

有什么困难互相关照,互相鼓励,互相帮助,越是困难,越紧密团结。

在这个集体里,充满着革命大家庭的温暖,一有空闲,大家一起说天道地,谈论家乡,谈论人生,谈论劳苦大众的解放,等等,每个人的精神生活是充盈的,思想是稳定的。

在大青山东南方向的大森林里边,有两三间房屋,那就是抗联第三路军总指挥部所在地,也是我们的密营。

当时,总指挥部的主要领导人李兆麟、冯仲云同志已经带领部队去苏联学习了,留下来指挥部队的只有第三路军总参谋长许亨植和几位工作人员。

第六支队和我们分头活动以后,先于我们来到了总指挥部。

粮食已经快断流了,在这严峻的情况下,我们十二支队这一来,又增加了将近百人,压力更大了。

许亨植同志决定集中力量,攻打城镇解决粮食问题。

日子过的很快,匆匆来到了腊月三十,就在除夕的夜晚,队伍去打给养,整装出发了。

一夜行军,我和另外两个同志因为没有马,领导把我们留在了半路上,要我们等待队伍回来时,再一起返回山里。

他们出发时,带着吃的,给我们留下一个马头和一张马皮,还有一斤多苞米楂子,这就是我们的全部给养。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到山外去打给养,是要经过殊死拚搏的。

算来需要十天才能返回山里,与我们会合。

在这十几天里,我们三个人,也要经受一次艰苦的考验的。

我们的主要食物是那个马头和一张马皮。

直到最后把马头和马皮吃光, 队伍还没回来。

我们三个人,没有一点东西吃了,我们熔化雪水来充饥。

已经这样饥腹扁扁了,到夜晚为了烤火取暖,还得打火堆。

已经五天没吃任何东西了,大木头弄不动,就拣小树枝拢火烤。

我们肚里没有东西,就感到格外的冷,我们忍受着饥饿与寒冷的折磨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夜,尤其在夜将尽天将晓的时刻,东方的启明星升起以后,像个小月亮一样,在雪地上闪耀着金光。

这个星光越亮,天气越冷,这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刻。

嘎嘎的干冷,真是难熬难受的天将明。

我们三人互相依偎,有气无力的互相勉励,再咬紧牙关挺到又一个太阳升起。

几乎在绝望的时候,幸好大部队终于回来了,看到我们有气无力的样子他们赶快给我们做饭吃。

由于饿腹空空,不叫我们吃干的,只能吃粥,一人一碗还不能多吃,吃多了怕死。

过了两、三天,才允许吃一顿饱饭。

从那时起,我们又有粮食了,熬过这一个冬天,又有了保障。

雪化冰消,春天来了。

满山树木开始抽芽吐绿。

随着春风吹起,草爬子到处飘散。

往往不知不觉就落在身上,叮肉喝血。

草爬子是山里特有的一种小生物。

形状很象臭虫,嘴上带倒刺,咬人时,很尖的嘴不知不觉就叮进肉里。

吸足了血,像大豆粒一样圆,光吃不屙,越吃越大。

发现被草爬子叮住时,只能用手猛弹两下再拽出来,不能硬往外拽,硬拽头就断在肉里,痛痒难受。

我们的耳根、脖子和身上常常被叮咬多时,还不知道,一旦发现已经吃的滚圆。

在山里,再晚些时候,蚊子和小咬都上来了。

傍晚或阴天,小咬特多,走在路上,扑面而来。

小咬是甜的,有时被夹在眼里或吸到口中,感到甜丝丝的。

小咬专咬头发根、耳根、脖子等边角地方,咬到那里,那里就隆起一片包,痒得很。

山里的蚊子也多,个子又大,不管阴天晴天,都往身上糊,伸手往脖梗上一抿,粘抓抓的,都是血。

整个夏天,不用洗脸洗衣服,下雨湿、晴天干,清晨满地露水,到十点多钟才消尽。

鞋呱呱湿,没等干,天又黑下来,晒不着太阳只能穿湿鞋。

下雨天连鞋加衣服,都是湿的。

有时走到塔头甸子,下面水是锈的,像飘着一层油,走过后,腿上挂一层,有破伤很容易被感染溃烂。

有时下了大雨,全身湿的透透的,身上带的火柴也湿了,没有火柴生火做饭,就学原始人的办法,钻木取火。

锯两根粗些的站干木头,每根上面都挖一个小碗似的坑,里面垫上从棉衣里撕下的棉花,一根放在地上,一根拿在上面,中间立上一根锯好的园木,两头插在坑里。

上面用手摁住横着的木头,然后用匣子枪背带套住立木,来回拉,立木急转,一会儿,棉花就冒烟了,就势一吹,火就取着了,可以生火做饭,免吃生米了。

我们的身上总是背的沉甸甸的,一旦觉得身上轻了,就准备挨饿吧,没有粮食了。

行军、打仗,不到万不得已,再沉也舍不得扔掉背包。

这样的艰苦生活,实实在在的磨炼着每个人的意志,我们抗联战士,就是这样在艰苦中百炼成钢的。

我们不怕牺牲,不畏艰险,宁可冻死饿死决不动摇。

我们在东兴县山里活动时和敌人遭遇,打了一仗,当时为了行动方便,我们都是小部队活动,敌人力量强于我们几倍,所以,不能和敌人正面相持,我们撒走了。

作战中,于天放的秘书身负重伤,不能走了,躺在战场上,敌人却没发现他还活着。

他已经躲过敌人的收缴,满可以死里逃生了,但是,为了不再让敌人抓活的,他自杀身亡。

当我们在几天后,又回到作战的地方时,发现他躺在那里,紧握手枪,枪口对准在头上,他就这样忠贞不渝,献出了年青的宝贵生命。

在艰苦的条件下,也同样有经受不住考验的人。

1941年秋天,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战士,既熟悉山里环境,又很了解我们后方的情况,他知道的很多。

一天,他向领导提出要回家, 就是要脱离队伍。

领导再三做他的工作,也无济于事,说什么也不干了。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朴吉松就指派钼景芳和我,还有一个叫山东刘的战士,带着他去山边找地方关系,把他交地方组织上保护起来,既保证他个人安全,又避免泄露山里的机密。

但是,我们到山边转了三天,也没找到党组织,只是外围群众反映,他要回家有所耳闻,好像还有点什么说道。

我们觉得有些可疑,又把他带回山里。

回来后,向朴吉松汇报了情况。

第二天晚上,还是我们三个人,又带着他去找关系。

半路上,走到一个僻静处,景芳突然站住,装作撒尿,掏出手枪给他支上了,钼景芳顺手又掏出准备好的绳子扔给山东刘。

立即命令:“把他勒上。”

山东刘把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背靠大树,在后面结上扣,然后用一小木棒插在绳子上,两手一绞,肚子就鼓起来了。

钮景芳又命令:“李桂林,你踹他两脚。”

我就在他的小肚子上叭叭两脚, 人就完了。

他动摇了,他背离组织,又有可疑行为。

他知道的太多,又是在我们隐蔽山里的时候要脱离队伍的,我们不得不采取果断行动了。

我们采取勒的办法处决他,就是怕枪响暴露目标。

这样处死他,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领导上商量后,才下决心作出决定的,怎么执行,只有钼景芳知道,他在路上的突然行动,我们感到一惊。

我们也真下不得手,为了保卫抗战,保卫整体的安全,只能作出个人的牺牲,也可算作带有遗憾的牺牲吧。

无论在山里山外,我们的战斗,我们的生存,都要紧紧依靠人民群众,没有群众的支持,我们的生活供应,兵源补充,都会断绝来路,抗战的胜利就没指望,所以,抗联的群众纪律是非常严明的,是铁的纪律。

不要说对待我们的基本群众,就是我们抓获的俘虏,只要老老实实投降,就不许虐待他们,他们的东西,属于公用的一律上缴,属于个人私有的一律不许动。

愿意抗战的,就参加我们的队伍,愿意回家的,我们进行教育后,就放他们回乡,规规矩矩作人,一旦发现他们重新站在敌人一边危害人民时,一定除掉。

我们经常到山边或平原上活动。

有时,我们穿着破了的衣服,需要老乡帮助缝补时,战士个人不能直接找妇女去补。

必须交给班长,由班长去找人给补。

我们在野外时间久了,想要改善一下生活,要吃鸡或鸡蛋,都要给人家钱,绝不允许白吃白拿。

如果有个别同志违犯群众纪律,私自拿了老百姓的东西,又不给人家钱,让领导知道后,是要受到严格惩处的。

1942年5月份,我们在东兴地区活动,没有粮食吃了,从山里出来打给养。

一天黄昏时,找到一个在水田里正挖稻田地的朝鲜族农民,让他给我们带路,当他找脱在田边的胶鞋时,鞋没有了,怎么也找不到。

于天放同志就问大家: “谁拿人家胶皮鞋了,拿了吱声,公家给付钱。”

没有人应声,弄得很不好收场,只好由公家付钱给农民。

我们连夜去搞粮食了。

回来时,在朝山里行进的路上,坐下来休息,大家背靠路边,斜歪在背包上,脚都伸向路中心。

于天放发现了这双胶皮鞋穿在六支队的机枪射手陈才脚上,本人承认后,当场把他处死了。

一双鞋,一条命,为了维护抗联铁的纪律,付出了血的代价,使在场的人惊心动魄,谁还敢再违纪。

这一消息很快传开,使抗联的全体战士受到教育。

以血换来了整个队伍纪律的严明,没有纪律的队伍是不能扎根于群众的。

我们的领导同志,经常几个人一召集就到旁边开个小会,我们只知道他们又开会商量大事了,但是我们从来没有人打听消息的。

抗联的行动机密,关系到队伍的兴衰存亡,我们每个人都懂得遵守纪律注意保密。

谁也不问领导的事情,互相之间,也不建立特殊的个人关系。

我和我的表哥刘清峰,是一起参加抗联队伍的,我们同在一起战斗和生活,我们是唯一的亲人,朝夕相处,我们却很少单独接触。

因为抗联不允许背着组织的行为存在,在这种严格的纪律约束下,我们每个人都养成了遵守纪律的习惯。

我们互相之间从不问家住哪里,家有什么人。

党团组织都是秘密的,当时根据我的表现,发展我入团,张瑞麟、张祥把我叫到一边谈话,我从那才知道有共产党、毛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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