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德山棒

德山禅院的戒律堂前，横着根黝黑的枣木棍。棍身油亮，两端缠着褪色的红布，远看像条沉睡的赤练蛇。小沙弥们经过时总蹑手蹑脚，唯恐惊醒这截会咬人的木头。

执棍的维那师法号"寂严"，却比盛夏的日头还暴烈。他早年是武校教头，后因伤人出家，如今专司惩戒。寺里传说他能一棒打散妄念——偷懒的挨左臀，说谎的受右股，起淫心的吃"凤凰三点头"，三记都落在尾椎上。受罚者往往当场开悟，不是悟得佛法，是悟出原来屁股能痛成这样。

我初见那棍时，它正躺在戒律堂门槛上晒太阳。寂严师父用抹布蘸桐油擦拭，手法温柔得像在给婴儿沐浴。"这棍比老衲岁数大，"他忽然开口，"前朝时打断过，用鱼胶粘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见棍身细密的裂纹，确如古瓷的开片。

七月十五盂兰盆会，寂严竟当众自请三十棍。原来他前日责罚沙弥时，不慎碰倒了佛前供花。僧众愕然间，监院师父已抡起枣木棍。击肉声闷如远雷，寂严的灰色僧袍渐渐洇出深色，他却始终盯着佛龛，仿佛在数香灰坠落的节奏。最后记打完，他突然大笑："原来棒头也有佛性！"众僧面面相觑，只见供桌上的萎蔫花朵，不知何时已挺直了茎秆。

去年冬天，寂严圆寂。临终前他将枣木棍交给最顽劣的沙弥，那孩子接棒时浑身发抖，活像捧着条苏醒的蛇。奇怪的是，此后寺里再无人犯戒——或许因那根总"偶然"出现在犯错现场的棍子：偷摘柿子的沙弥会在僧鞋里摸到它；赖床的弟子掀开被褥，发现它正躺在暖窝里。

今春修缮戒律堂，工匠们想移开那根横亘多年的枣木棍。可任谁去搬，棍子都纹丝不动，仿佛已与大地连理。最后住持焚香祝祷，棍身突然自行滚到墙角，露出下方一株破土而出的枣树苗。嫩叶在风中轻摆，投下的影子恰似当年寂严挥棒时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