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记趣||一路跌撞的狼狈里，藏着你未曾料到的生机

跑步记趣||一路跌撞的狼狈里，藏着你未曾料到的生机

周忠应

跑步是场盛大的单恋。初时，我竟被几篇励志文章里那热气腾腾的奔跑图景迷了心窍，也激动地幻想自己迎风奔行、身轻如燕。然而，当真正踏上跑道后，才恍然明白，这竟是一场漫长而艰苦的跋涉，充满磨砺与考验。

我最初跑完时是2014年5月6日凌晨，腿里如泡满了陈醋，下楼时膝盖里仿佛塞进了生涩的锈铁，每挪一步，关节都吱呀呻吟。后来步子快了些，足底却像被顽童暗中塞进了小针，每一步都如踏针毡；膝盖则宛如被无情的砂纸反复磨蚀着，细密地疼。我几欲放弃，心中只道：跑步伤膝，果然不假！

幸而前辈点拨我道：“跑一天，歇两天，莫要急。”我竟如得了圣旨般，将“跑休”二字奉为圭臬。跑一日之后，便理直气壮躺卧三天，薯片与可乐也纷纷成了枕边密友。后来才知此“休”并非那般懒惰的“休”，无奈之间，只好讪讪爬起再跑，心中却兀自怀念那薯片咸香与可乐气泡的滋味。

单调亦如无形之网，悄然笼罩而来。我试过听歌，但耳机线却像活蛇般缠绕不休；想数电线杆，未及二十根，眼前电线杆便已幻影重重。后来竟一头撞在树上，额头一痛，眼前金星乱冒，世界霎时旋转起来。想寻个跑伴吧，又怕自己喘息如牛，狼狈之态尽入他人眼中。某日尝试在GPS地图上跑出个乌龟形状，结果龟脖子歪扭如蚯蚓，龟壳更像揉皱的纸团，低头看时，自己竟已迷失在陌生巷陌深处，茫然四顾。

意志力呢，更似滑溜的泥鳅，每每欲抓却溜得更快。闹钟狂响，我竟能闭眼连按十次，被窝如温暖的泥沼般牢牢吸住身体。跑鞋藏在床底深处，与拖鞋们拥挤挨挨，每次俯身取鞋，仿佛听见它们黑暗中的低语：“今日偷个懒吧，我们替你躺着！”我挣扎良久，终于狠心摸出跑鞋，却依旧瘫坐床边，与鞋无言相对，仿佛对峙一场无声的角力。

日子久了，新鲜感退潮。跑完五公里不再让我激动；发在网上的照片渐渐无人喝彩；腰腹赘肉也如顽固的磐石，竟毫不见消减踪影。冬天尤其难熬，起床简直如剥皮抽筋。出门时裹得严严实实，像个臃肿的移动棉被山，跑起来笨拙蹒跚；夏天则汗水如注，衣服湿透紧贴后背，盐霜析出，竟于后背画出了白花花、弯弯曲曲的地图轮廓线。我常立窗前，望天兴叹：今天，还是算了吧！

然而某日，追赶公交车时，我竟拔足便奔。脚下生风，呼吸平稳，竟似毫不费力地追上了！站定之后，心在胸腔里轻快而有力地跳动，一种悄然而至的生机，不知何时已在我这具皮囊里扎下了根。我忽然愣住了，那追车的双脚，竟是自己跑出来的脚么？那些磕绊、喘息、疲惫与汗水，原来早已默默在身体里修桥铺路，悄然接引我抵达了此刻的轻盈自如。

跑步原来终究不是一场苦刑，而是一段暗中生长的旅程。所有那些关卡，不过是我们笨拙而可爱的步履在人生地图上踏歪了又扶正、走错了再回头的记录。如今方悟，跑步之趣，正在于一路跌撞的狼狈里，藏着你未曾料到的生机。当奔跑本身终成为无需坚持的呼吸，那酸痛的腿脚便成了翅膀，每一次踏地，皆是笨拙而自由地向着人间值得之处，轻叩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