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村婶子杀了全家,在门口纳鞋底我的妈却说:老娘敬她是条汉子

发布时间:2025-07-26 04:10  浏览量:1

同村婶子杀了全家,在门口纳鞋底我的妈却说:老娘敬她是条汉子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林淑芳活了四十二个年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她的日子过得连狗都不如。狗撒尿的时候,还有人躲着走呢,可她呢?谁要是闲着无聊,就会上来踹她两脚。她就像是陈家后屋那块破旧的老油布,下雨了用来挡雨,有屎了用来兜屎,就那么晾在外头,人啊畜生啊都能踩上一脚。

有一天,她终于忍无可忍。她抄起一把刀,眼神里满是决绝。“你们也该付出代价了!”她咬着牙说。然后,她把丈夫、小叔子、婆婆和姑子,一个都没落下,全砍了。一刀下去一个,刀刀都见了血,砍人的样子比杀猪还要干脆利落。

村里人这才猛然想起,原来她不是个任人欺负的牲口,她也是个人,有名有姓,叫林淑芳。男人们慌了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林淑芳疯了!这可不得了啦!”

女人们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满是惊叹地说:“一口气砍了四个……这也太利索了,看着真解气啊!”

我妈正坐在门口纳鞋底呢,手里的针脚突然停了一下。她抬起头,撇了一句:“活成她那样,不疯就得狠。她选了狠,老娘敬她是条汉子。”说完,她用力把线扯断,“啪”的一声响,就好像是替林淑芳鼓了个掌。

从我记事起,林淑芳就像是陈家两条腿的牲口。每天天不亮,她就得去犁地。沉重的犁铧压在她瘦弱的肩上,她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多耕点地,才能有口饭吃。”她心里想着。

挑粪的时候,那粪桶又大又沉,压得她腰都直不起来。可她还是一声不吭,一趟又一趟地挑着。喂猪的时候,她拿着猪食瓢,一边喂一边说:“多吃点,长得肥肥的。”打水也是她的活,她提着水桶,摇摇晃晃地往家走,水洒了一路。

她不仅要干这些累活,还要挨打、被骂、受辱、受伤。不管陈家的人怎么对她,她都默默忍受着。全村人都说:“陈家这条狗,养得真乖。”

后来大家才知道,就算是乖狗,也是有牙的。一旦发起狠来,咬起人来那也是骨裂肉翻,半点都不留情。

出事那天,我正蹲在院子里啃西瓜。西瓜又甜又多汁,我吃得正香呢。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陈家出事了!”

我第一反应,是她那小叔子又偷东西了。那家伙手脚一直不干净,之前还偷过不少东西呢。我妈知道后,抄起菜刀就去追他。

所以这次一听“出事了”,我压根没当回事。我还低头啃了口瓜,心里想着:又偷东西了?这次是偷大了呗。

结果我就看见村长夹着烟,急匆匆地往陈家飞奔过去。我好奇地跟了过去,到了陈家一看,陈家全家都横着躺在地上,就像杀年猪一样摆得整整齐齐。

林淑芳就蹲在那儿,左手往灶里添柴,右手拿着勺子搅着粥。她平静地说:“别浪费了。”一屋子的血,她惦记的只是粮食。

我妈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感慨:“这人,疯得够清醒。”

第一个,小叔

死亡顺序,她早就安排得清清楚楚。第一个就是小叔。这个男人总以各种理由往家里跑。

林淑芳看着小叔那副模样,眼神里满是厌恶。她提了满满一桶热油,快步走到小叔面前,猛地将热油劈头盖脸地泼了下去。

小叔被热油烫到,疼得身体一缩,刚想惨叫,却只发出了半截声音。他一骨碌从地上蹦起来,双手捂着脸,像疯了一样在屋子里乱撞。

林淑芳看着他的样子,眼神冰冷,反手抽出一把刀,迅速割向小叔的喉咙。刀锋切入肉里的那一刻,她一字一顿地说:“这刀,我攒了二十一年。”

第二个,婆婆

婆婆听见屋里的动静,急忙跑了进来。她还以为媳妇在杀鸡,张嘴就骂:“贱皮子,谁让你动……”

话还没说完,林淑芳手里的热油直接泼到了她脸上。婆婆那张骂了媳妇二十三年的嘴,瞬间被烫得变了形。

婆婆疼得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林淑芳眼中满是怒火,抡起手用力一推,把婆婆往灶膛里塞。

此时灶里的柴烧得正旺,熊熊火光一下子就把婆婆龇牙咧嘴的头吞没了。

事后有人惊讶地问:“她哪来的力气?”我妈冷哼一声,说道:“那不是力气,是怨气。怨气久了,就成火药,点一下,全炸!”

第三个,姑子

姑子是个最爱凑热闹的人。她听见动静,刚想张嘴大喊“杀人啦”,却感觉脖子上一凉,一把刀已经抵在了她的喉咙上。

姑子吓得脸色苍白,哭着求饶:“嫂子,我什么都没干啊……”

林淑芳冷笑一声,说道:“是啊,你最干净。只动嘴,不动手,这些年真没沾半点血。”

说着,林淑芳缓缓地划动手中的刀。血珠子一颗一颗地往外冒,就像那些年姑子嘴里蹦出的恶言碎语。

最后,是她丈夫

傍晚时分,丈夫满身酒味地回到家。他一边解着扣子,一边大声喊:“饭呢?”

林淑芳脸上带着微笑,盛了一碗鸡汤走到丈夫面前。这只鸡是她亲手养的,也是她亲手杀的,就在他娘、他弟、他妹的尸体旁边。

丈夫接过碗,咕咚喝了一大口,咂咂嘴说:“真香。”

可碗还没放下,林淑芳手中的刀就捅进了他的后背。丈夫扭过头,瞪大眼睛,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林淑芳贴着他的耳朵,把刀又往前送了送,轻声说:“今天日子不错,适合清账。”

四刀收账,她面不改色,连气儿都没乱。稳稳地坐回桌前,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她伸出筷子,精准地挑起一只鸡腿,动作优雅又从容,就像在参加一场盛大的喜宴。她细细地啃着鸡腿,每一口都吃得极为认真。

只是这一回,周围安静了许多,再也没有人把啃剩的骨头往她碗里扔。啃着啃着,她的思绪突然飘回到二十三年前的那个晌午。

那一天,她穿着一身碎花裙,裙子的颜色已经有些黯淡。脚上是一双掉色的鞋,鞋面上有几处磨损的痕迹。她来到了陈家村。

她可不是嫁不出去的姑娘,也不是被人拐来的。那时,她的娘躺在炕上,不停地咳血,家里的米缸早已见底,一点粮食都没有了。

娘看着她,虚弱地说:“都是过日子,苦点就苦点。”

于是,年仅十九岁的她,把自己以“市价”卖了出去。一千块钱,外加一头牛,就换来了她的一辈子。

陈家人并没有来接她。她自己背着一个蓝布包袱,坐上了拖拉机。拖拉机“突突突”地响着,她在上面颠了半个钟头,才终于进了村。

包袱里的东西少得可怜,只有两件旧衣服,还有一床薄被子,根本没有半点体面。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正在纳鞋底的女人抬眼打量着她。

一个女人撇了撇嘴,说:“这姑娘不懂规矩。”

另一个女人小声嘀咕道:“新娘子自己走进门,往后受罪可怨不得人。”

没想到,这话后来真的应验了。她没处去埋怨,也不敢埋怨。她把所有的怨气都憋在心头,这些怨气化成了汗水,浇灌着陈家的三亩地。

头一年,她被大家称为“能干的媳妇”。

冬天,河水都结了冰,她蹲在河边捶打衣裳。水冰冷刺骨,她的手很快就肿了起来,红得像萝卜一样。轻轻敲一下,手就抖个不停。

夏天,她半身埋在水田里插秧。一条条蚂蟥顺着裤腿钻进她的肉里,她咬着牙,用力把蚂蟥拔出来。手一抖,她又继续干活。

她一声都不吭,因为她怕一开口,骂声就会先出来。苦,她从来不敢叫;骂,她从来不敢躲。她早就学明白了:忍,能苟且活着;怂,能死得慢一些。

有一次,婆婆去吃喜酒,拉着她的手,向别人显摆:“我家这媳妇,比驴扛造!”

旁边的老爷们儿咂着嘴,夸赞道:“这娘们儿,能干。”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兜里从来没有钱。有一回,她想买包卫生巾,在灶前搓了半天手。

婆婆看到了,骂道:“贱皮子还讲究?拿灶灰凑合!”

还有一回,她发着高烧,却硬撑着割完稻子才敢倒下。

丈夫不耐烦地用脚踹了踹她,粗声粗气地说:“装什么死呢?猪还没喂呢!”

那年,她才二十岁。距离她彻底疯掉,还有漫长的二十二年。

那晚,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小叔夹走了她碗里的腌黄瓜,一边舔着筷子,一边咧着嘴笑:“嫂子吃过的腌黄瓜,味道就是不一样。”

她皱了皱眉头,满脸的不悦。小叔见状,笑得更欢了:“哟,嫂子不乐意啦?”

婆婆正低着头舀白菜汤,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到小叔的话。丈夫坐在对面,大口大口地啃着玉米,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

她看着这一幕,心里一阵窝火,猛地站起身来。全桌人都抬起头,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丈夫嘴角还挂着玉米渣,糊着口水,含糊不清地问:“咋了?”

“饱了!”她松开被自己掐出红印的掌心,目光扫向后屋。只见竹竿上晾着的衣服里,她的内衣又少了一件。

晚上,她坐在炕沿上做针线活。一不小心,针尖扎进了指腹,血珠刚冒出来,房里突然多了个人。

来人光着膀子,大肚皮圆滚滚的,肥肉挤出了三道明显的肉坎,正是小叔。他一边抠挖着肚脐眼,一边嬉皮笑脸地问:“嫂子,你看我,是不是比上个月又壮实了?”

林淑芬始终没有抬眼,只是手腕快速一翻,将剪刀朝下,狠狠扎进了自己的掌心。

小叔的酒顿时醒了大半,他踉跄着退到门框边,脸上满是惊恐。

她垂眼看着鲜血,一滴滴地淌在线轴上。她心里清楚,对付这样的畜生,眼泪根本没用,哀求更是徒劳,逃跑也无济于事。只有一样东西有用,那就是:比畜生更疯,更狠。

第二天,她鼓起勇气跟丈夫提了这件事。丈夫正蹲在屋外卷纸烟,烟丝掉了一裤腿。他头都没抬,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干了?整天就会挑事。”

她急忙解释:“不是这样的,真的发生了不好的事。”说完,她蹲下来,想去帮丈夫弹掉裤子上的烟灰。

丈夫却一巴掌拍开她的手,恶狠狠地说:“滚远点,一身骚味。”

那一刻,林淑芳忽然觉得,丈夫在害怕。他怕的不是她发疯,而是怕她张嘴说出炕上发生的那些事。一年到头,他们夫妻之间的亲密接触统共不到三回,而且每次都是她主动。她就像拔罐一样,贴上去紧紧的,可结果却让彼此都难受。

他累得直喘气,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完事儿之后,他倒头就睡,鼾声如雷,震得那炕席都跟着颤动。

她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听着他在外面和别人吹嘘:“我家那婆娘,跟个木头似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死鱼有什么不好呢?不会咬人,也不会反抗,只能任由别人摆布。

那天,她在猪圈里舀猪食,一边搅和着,一边突然笑了出来。她心想:好在肚子争气。

没错,她怀上了。

自从她怀孕后,丈夫不再半夜把她踹下床。小叔远远瞧见她,就像见了瘟神似的,贴着墙根溜走。

最稀奇的是婆婆,破天荒煮了一碗荷包蛋给她。那白生生的蛋白裹着颤巍巍的蛋黄,在一汪猪油汤里浮浮沉沉,像极了她肚子里的小生命。

她开始偷偷补身子。熬了锅骨头汤,她先蹲在灶前,把骨头里的髓吸得干干净净。她想着,这点油水能顺着脐带,钻进孩子的骨头里,让孩子将来活得比她更硬气。

她还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小草。草的命是贱了点,可野火烧不尽,就算在石缝里也能扎根生长。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那天除草,她蹲的时间太久,起身时眼前一黑。紧接着,她感觉裤管一阵温热。

她还以为自己尿了裤子,等看到血顺着脚踝往下淌,淌进泥田地里,瞬间就没了踪迹,才知道大事不妙。

她没哭,也没喊,就坐在田埂上发了会儿呆。远处屋顶冒着炊烟,一缕一缕,直往天上飘。她看着那炊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摸得着,却抓不住,风一吹就没了。

等她好不容易熬到家门口,整个人已经虚脱。她刚扶住院墙,膝盖一软,瘫倒了下去。血,在泥地上淌出一滩暗红。

婆婆第一个瞧见,站在屋门口拍着大腿嚎起来:“冤孽啊!这要断陈家的香火啊!”那嗓门,大得能传遍整个村子。可她的腿却像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姑子慢悠悠从屋里出来,看了一眼,冷笑一声说:“您别急,保不齐是她自己没福气……”

最后是我妈。听见动静,她撂下锅铲就跑过来。

那年,我妈刚三十出头。她身材壮实,腰粗胳膊也壮,是村里出了名“能扛水泥能干架”的厉害婆娘。

那天,情况紧急。林淑芳出事了,下身流了好多血。我妈看到后,眉头一皱,二话没说。她迅速走到林淑芳身边,一手稳稳架住林淑芳的手,一手抄住她的膝弯,一用力,就把林淑芳背了起来,匆匆往屋里走去。

血,顺着两人的衣服不断往下滴。滴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血印,那血印看上去,就像从林淑芳身体里抽出的命。林淑芳靠在我妈背上,声音低低地念着:“我拼命留了啊……我真想留住它啊……”

可命运弄人,那孩子终究没熬过。六个月大的一团小血肉,滑了出来,黏在席子上,软塌塌的,没了声息。

姑子站在一旁,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往后退,嘴里嘟囔着:“晦气!扔茅坑去!”

婆婆也没闲着,她扯下染了血的床单,气呼呼地拎到院子里。在水盆里随便洗了两把,就把床单晾到了最显眼的绳上。一边晾,一边扯着嗓子嚷:“大伙都来评评理啊!花大价钱娶的媳妇,连个崽都兜不住!”

姑子在旁边接着话:“这种不下蛋的母鸡,早该打出去……”

那床单在风里飘啊飘。血印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红得刺眼,就像一朵诡异的花,一点点绽开,一点点变红,仿佛在无情嘲弄着这苦命的人。

林淑芳躺在炕上,脸色煞白,手脚冰凉,牙齿止不住地打颤。屋里的窗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直灌进来。炕板也是凉飕飕的,屋里还弥漫着一股腥霉味。

我妈看了一眼那在风中飘荡的床单,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去洗了洗手,然后转身回家,继续去炒菜了。

林淑芳的丈夫从地里回来,他站在门口,看到那床单,愣了一下。随后,他走上前,把床单拿起来,直接扔进了后屋,嘴里嘟囔着:“别让人看了笑话。”

林淑芳咬着牙,一声都没吭。这时,她忽然想起我妈临走时扔下的那句话:“淑芳,有些坑,跪着是爬不出来的。”

她有气无力地回了句:“不忍,我能去哪?”

生活就像一只无情的大手,一次又一次把她往泥里压。一开始,她还能站着抗争,后来,只能无奈地跪着。

夜里,万籁俱寂。林淑芳摸到灶房,对着灶陈爷,双膝缓缓跪下。她额头碰地,发出砰砰的闷响,嘴里喃喃自语:“折我寿吧……折多少都行……只要还能怀上……”

她这么做,不是为了爱。她心里清楚,自己能做主的,好像就只剩一个子宫了。

第二天,饭桌上。

小姑子故意扯着嗓子嚷嚷,那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你们知道不,村东头有个周寡妇。哎呦喂,那身材可不得了,胸大屁股圆的。而且啊,前两年人家还生了对双胞胎儿子呢!”

林淑芳正低着头默默吃饭,听到这话,手指下意识地把筷子握得死白,指关节都泛了青。她心里一阵悲凉,终于彻彻底底明白了:在陈家,跪下求饶根本不是求生的办法,而是在等着死亡一步步逼近。

就说那个小叔吧,整天游手好闲,啥正经事都不干,还总是对她动手动脚。他那双眼睛,就像黏糊糊的胶水,恨不得把她身上的衣服都扒光。

第一次,是在地里。那天林淑芳正在地里干活,小叔假装给她送饭来了。他把饭往地上一放,就不怀好意地从背后贴了上来。林淑芳身子一僵,回手抄起了旁边的镰刀。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小叔,一点儿都不抖,大声说道:“你要是敢再碰我一下,我就割了你,咱俩都别想活,就死在这地头!”

小叔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愣了一下,随后嬉皮笑脸地往后退了半步,嘴里还说着:“嫂子,你还挺有劲儿呢。”

第二次,是在河边。林淑芳蹲在水边洗衣服,小叔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就蹲在了她旁边。他咧着嘴笑着说:

“嫂子,你这背影看着真美啊。”

林淑芳一听,起身就要走。可小叔却不怀好意地挡在了她前面,一本正经地胡说:

“都是一家人,能有啥事儿啊?”

林淑芳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说,直接一头扎进了河里。“扑通”一声,溅起的水花溅了小叔一脸。她在水里一步一步往深处走去,水渐渐淹没了她的脖子。她直直地盯着小叔,大声喊道:

“不是想怎样吗?有种你就过来啊!”

当河水没过她鼻子的时候,她看到岸上那个可恶的家伙脸色煞白,被吓得破了胆,掉头就跑了。

第三次,是在屋里。正值三伏天,热得人连裤头都不想穿。屋里又停了电,她丈夫去亲戚家里打牌了,就剩她一个人睡。窗户大开着,想透透气。

林淑芳迷迷糊糊刚闭上眼,就感觉床板猛地一塌。她猛地睁开眼,差点没被吓得叫出声来。小叔的脸离她只有半寸远,嘴里全是酒气。

她死命地挣扎起来,抬膝用力踹他,还伸手去掐他的手臂,同时大声喊着:“救命啊!救命!”

隔壁住着婆婆,那门板是薄木头做的,就算放个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以前夜里她只是咳嗽了一声,婆婆都能恶狠狠地骂:“早死早超生!”

可这一晚,她又哭又挣又喊……

婆婆却一句话都没说。林淑芳心里明白,婆婆不是没听见,她这就是默认了小叔的恶行。

窗外,那月亮又大又亮,散发着冰冷的光,好似一层霜,直直地照着她。她就像案板上被遗弃的死鱼,手臂无力地软软垂下,不再挣扎。她静静地躺着,任由小叔在身旁折腾。她并非自甘堕落,而是满心绝望。此刻,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要是现在就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挨打了?”

第二天晌午,“哐当”一声,丈夫一脚踹开了门。此时,小叔正不紧不慢地系着裤腰带。他嬉皮笑脸,语气轻佻,就像跟人借火那么随意:“哥,这好处你先占了,我跟着沾点光,不过分吧?”

丈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身上那青紫的指痕,红得刺眼,赤裸裸地暴露着。林淑芬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紧紧咬着嘴唇,满心恐惧,等着那劈头盖脸的暴打。可丈夫并没有动手。他只是阴沉着脸,一脚把她从炕上踹了下去,冷冷地说:“别脏了我的被子。滚起来,把床单洗了。”

小叔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大摇大摆地走了。丈夫也转身出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林淑芬慢慢地爬起来,双腿发软,双手颤抖着去扯那张皱巴巴的床单。她把床单放进水里,洗了一遍又一遍。她用力地搓着,搓得骨节都泛白了,手心也皱巴巴的。可那股子好像腌入布纹里的浊气,怎么搓都搓不掉。狗被欺负了还能冲着生人吠两声,而她却只能把呜咽往肚子里吞。

陈老汉当年给两个儿子说亲的时候,就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眯着眼睛,得意地说:“一个娘们儿够用了,省得再多张嘴吃饭。”

慢慢地,林淑芬明白了。她既不是明媒正娶的媳妇,也不被当人看。她就像村头那口无人在意的茅坑,谁想蹲就蹲,蹲完提上裤子就走。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那些端着饭碗在村口纳凉的人,一边吃一边闲聊。那些蹲在祠堂门口抽旱烟的人,吧嗒着嘴,议论纷纷。他们嘴一张,全是不怀好意的笑。

有人说:“陈家可真会过日子,一份彩礼,两人享受。”

还有人附和:“搁旧社会,这叫转房亲,还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哩……”

林淑芬蹲在河边,呆呆地看着床单在水里漂。那床单随着水流晃晃悠悠,漂着漂着,就好像漂成了她的这一生。无论她怎么揉搓,怎么捶打,都洗不干净了。

小叔当天下午就去村口搓麻将了。他嘴里叼着烟,笑嘻嘻地跟牌友说:“那女人软乎乎的,像没骨头似的。”

卖烟的老板一脸狐疑,凑近了些,问道:“她真乐意?”

他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不信?改天等我给了钱,我就让你试试呗。”

从那之后,小叔愈发肆无忌惮,连遮掩的功夫都懒得做了。夜晚,她的丈夫在炕头睡得正香,小叔竟大摇大摆地摸上了炕尾。

她紧紧咬着牙,强忍着内心的屈辱,目光死死地盯着蚊帐杆子,那杆子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摇晃,一下又一下。她微微动了动身子,想要往丈夫那边靠一靠,寻求一丝庇护。可小叔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她心急如焚,颤抖着伸手去碰丈夫的胳膊,试图唤醒他。然而,丈夫毫无反应。她又狠了狠心,掐了掐他的后背,可丈夫依旧一动不动。

她满心期待着,期待丈夫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翻起身,大声吼一句:“她是我婆娘!”

可丈夫始终没有动静。她明白,丈夫不是睡死了,而是在装死。林淑芬心中最后一丝妄想,就这么“砰”地一声,碎了。

小叔贴了上来,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脸上,嬉皮笑脸地说:“嫂子,他不行了,你又不傻。”

林淑芬沉默了,嘴唇抿得紧紧的。她不是不想叫出声来,只是她清楚,即便叫了,也不会有人来救她,反而会被人嘲笑,说她浪得不行还装清白。

她也不是不想躲开,只是她知道,只要自己躲开,小叔就会四处宣扬,说她用完了人还立牌坊。

她更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她明白,只要自己抬一下手,婆婆就会像疯了一样冲出来,扯着嗓子嚎:“自己勾人,还装委屈!就是欠干的命!”

所以,她只能静静地躺着,仿佛自己是一块破褥子,谁都能随意踩上一脚,踩完之后,她还得默默收拾残局。

第二天清晨,林淑芬满身都是腻汗,她紧紧抱着那脏床单,脚步沉重地走向河边。河水哗啦啦地流淌着,狠狠地打在石头上,溅起的水花溅了她一脸,冰冷刺骨。

她跪在河边,双手用力地搓着床单,可那污渍就像长在了上面一样,怎么都洗不掉。河水欢快地笑着,声音很响,可她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发现,自己又怀上了。这孩子不是小叔的,而是丈夫的。她自己都有些愣住了,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就把丈夫当成个废人了。平日里,丈夫躺上炕就只会喘气,稍微动两下就像猪哼一样。

可那晚,丈夫却突然“行”了。大概是被小叔那句“他不行了,你又不傻。”给噎到了。丈夫破天荒地反锁了门,一把将她拽下炕,狠狠地摔在地上。

丈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恶狠狠地骂道:“现在求老子,老子就动你。”

她咬着嘴唇,倔强地没有出声。丈夫见状,冷笑一声,压得更狠了,手指用力地掐进她肩膀的肉里。“不求?”

“行,那老子就不给你种。”丈夫扯着嗓子吼道,满脸的不耐烦。

她依旧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丈夫一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这一巴掌打得她耳朵里嗡嗡直响。

丈夫再次压上来,她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哭得悲戚,最后哭得干呕起来,“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真他娘的脏!”丈夫嫌恶地骂了一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抬脚就踹了几脚,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你个没用的东西。”

随后,丈夫又把她扯回炕上。

三个月过去了,她的月事一直没来,她心里清楚,孩子种下了。她呆呆地盯着自己平平的肚皮,脑海里第一次生出了一点小心思:这孩子是不是能换点什么呢?说不定能让丈夫对她好一点,能让这个家把她当个人来对待。

孩子平安出生的那天,她第一次看见丈夫对她露出了笑容。虽然生的是个女儿,但好歹证明他不是别人口中的“烂黄瓜”。

满月那天,家里摆了三桌酒。林淑芳坐在主桌,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孩子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就像寒冬里燃烧的一团火,可爱极了。她低下头,轻轻亲了亲孩子的额头,柔声说道:“以后,妈不让你苦着。”

就在这时,小叔突然把碗一摔,饭粒溅得到处都是。他斜着眼睛,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众人心里:“她嫁进来那年,一千块的彩礼,有五百是我掏的!”

全桌人都愣住了,原本夹菜的筷子也停在了半空中。有人低着头偷笑,有人则侧目看向林淑芳。

林淑芳的脸瞬间僵住了,她的手还紧紧抱着孩子,耳朵里嗡嗡作响。她下意识地看向丈夫,心里盼着他能掀桌子,能吼一句“闭嘴”。

可丈夫并没有如她所愿。他只是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六张皱巴巴的钞票,“啪”的一声甩到桌上,冷冷地说:“连本带利。”

孩子突然被这声响惊醒,“哇哇”地哭了起来。她赶紧低头哄着孩子,悄悄把眼泪蹭进襁褓里,生怕眼泪掉出来。

林淑芬心里明白,丈夫并不是在护着她,他只是在护着自己的脸面,护着他那可怜的“男人威风”。他怕村里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说什么“陈老大的婆娘,一个身子两个主儿”。他更怕别人问他:“咋的?自家地都耕不透了?”

那晚,躺在炕上,她只觉得这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硬。

丈夫怒气冲冲地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往墙上撞,“咚、咚、咚”的声音,就像在钉钉子一样。

“你不是稀罕让人弄吗?!嗯?”丈夫喘着粗气,一边问一边用力撞,仿佛要把别人的种和那所谓的羞耻,一口气都砸死在她身上。

她不哭也不嚎,只是直直地盯着窗纸上的那个破洞。外头的风呼呼啦啦地灌进来,就好像白天那桌宾客还没走,还在窗外看热闹。

她在凌晨时分猛然从睡梦中醒来,身旁孩子微弱的哭声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直直地刺进她的心间。她艰难地坐起身,解开衣衫,将孩子抱在怀里喂奶。孩子那粉嫩的小脸一鼓一鼓的,小嘴贪婪地吮吸着,那小小的脑袋紧紧地贴着她破了皮的胸口,每一次吮吸都像是在她伤口上撒盐,疼得她眉头紧皱。

她就那样抱着孩子,感受着那一点点温热,身体一动不动,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村口传来一声鸡叫,那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娃啊,你可千万别活成你妈这样。”

时光飞逝,她女儿十七岁那年,出落得越发标致。个子一下子抽条了,身材高挑,胸前也微微隆起。夏天的时候,她穿着单薄的衣衫走过村口水渠,就连放牛的老汉都忍不住回头瞅两眼。

林淑芳看在眼里,心里满是担忧。她倒不是怕女儿长得漂亮,而是怕女儿长得这般模样,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她最怕的,就是小叔那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有一次,小叔看着女儿的眼神,让林淑芳心里一阵发毛。那眼神,完全不像是叔侄之间的亲热,倒像是屠户在打量牲口一样。小叔上下打量着女儿,嘴里还嘟囔着:“这女娃,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

腊月十六那天,天气冷得刺骨。村东头的周寡妇早早地就堵在了林淑芳面前,在地里就开始破口大骂:“你家男人每晚都去我屋后撒尿,弄得那一片都是臊味。你能不能管管他!”

林淑芳听着周寡妇的骂声,脸都没红一下,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好,晚上我去找人。”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刚一转身,家里就出大事了。她刚走出巷口,就听见邻家的狗疯狂地吠叫起来。那狗叫声急促而又凶狠,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撒腿就往家里跑,冲进屋门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幕让她差点昏过去。女儿缩在炕角,头发凌乱,衣领被撕开了一大半,嘴角还渗着血。两条纤细的胳膊死死地抱着膝盖,整个人瑟瑟发抖。

女儿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那眼神,像是要把亲娘的模样,刻进骨头里,再也不忘。

小叔光着膀子,正站在屋子中间。看见林淑芳回来,他咧嘴一笑,舌头打着结说:“嫂子,急啥呀,都是自家人。”

林淑芳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她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冲进了灶房。她径直走到墙角,抄起那口刀。

这口刀,她已经磨了整整十七年。从女儿落地那天起,她就开始磨这把刀。每挨丈夫一次打,她就磨一道;每受一次别人的侮辱,她也磨一道。

她提着刀回到屋里,眼里爬满了血丝。这一次,她的眼神坚定无比,手也不再颤抖。小叔看到她提着刀回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慌了神,连裤腰都来不及系,就赶紧翻窗逃走了。林淑芳追出院门,脚踩在厚厚的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紧紧地握着刀,刀刃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着寒光。

她一路追着,可突然,她站住了。她不是不想砍了小叔,而是不能砍。她心里清楚,要是自己出了事,闺女就真的没人护着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呼吸声像破风箱一样难听。她的心,一下一下地抽着疼,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细弱的声响。她回头一看,女儿蜷在门槛上,衣襟大敞,膝盖上一片淤青,嘴唇哆嗦着问:“妈……我是不是……不干净了?”

林淑芳没有回答女儿的话,她只是呆呆地盯着墙上那张发黄的纸。那是女儿小时候写的字:“我妈是我见过最能吃辣的人。”

那一刻,她的眼泪哗一下涌了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打湿了衣襟。

那一晚,月亮出奇地亮,像一口打磨得锃亮的铝锅,散发着冰冷的光,把人的脸色照得惨白惨白的。

她一把拉住女儿的手,慌慌张张地就跑起来。她光着脚,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单衣,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皮肤。

村路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脚下的石子硌得脚生疼。她和女儿跑得跌跌撞撞,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女儿边跑边哭,抽抽搭搭地问:“妈,我们去哪呀?”

她咬着牙,声音坚定又带着一丝决绝:“去找活路。”

女儿犹豫了一下,又说:“可我们……”

她打断女儿的话,眼里满是担忧和期望:“你不能变成第二个我啊……”

远远地,就看到村长家的灯还亮着。林淑芳拉着女儿冲进院子,“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她声音颤抖地哀求着:

“村长,我求你……我女儿能不能跟你家大姐出去打工?”

“让她走,行不行?只要她能走,我干啥都行!”

村长没立刻回应,只是低下头,摸出一支烟,“吧嗒”一声点着,火光一闪,接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一夜,林淑芳终究没做出杀人的事。可这一跪,比千刀万剐还让她难受。就好像把自己整个人剁碎了,和着鲜血,一碗一碗端出去,让全村人都尝个遍。

当她从雪地上站起来时,命还是那条命,但她知道,自己再不是陈家任人驱使的牲口了。

天蒙蒙亮,林淑芳已经在灶房里蒸好了一锅馒头。她一夜没睡,眼圈红红的,手脚冻得冰凉,可灶膛里的火还热乎着。

她把攒了十几年的私房钱拿出来,一针一线仔细地缝进女儿的内衣里。针脚密密麻麻的,像一副坚固的铠甲,不仅能挡住三九天的寒风,也好像能挡住人心凉透的那一刻。

女儿低着头系鞋带,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林淑芳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轻轻推了女儿一把,说:“往前走,别回头。”

女儿走到村口,正好撞上村长的女儿扛着锄头。那姑娘愣了一下,好奇地问:“大清早去哪啊?”

林淑芳的女儿脚步没停,头也没回,只留下一句:“山里的狼饿急了才吃人,家里的畜生顿顿想开荤。”

那天的雾特别浓,前方的路根本看不见尽头。林淑芳就静静地站在院门口,看着女儿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雾气中。

她本来想忍住不哭的,可肩膀先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接着浑身都开始颤抖。最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

她先是笑着,笑着笑着就哭出了声。眼泪和鼻涕一起往下淌,淌进嘴里。她下意识地尝了尝。

原来自由的滋味,

是咸的,

是苦的,

是滚烫的。

也是她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觉得痛快的。

丈夫冲了出来,抬手就是一巴掌。她的牙齿挂着血丝,却还在大笑。

“打吧。”她轻轻说道,眼神里透着一种无奈和决绝,“横竖也打不回来了。”

其实,在她女儿走之前,偷偷地往我家门缝里塞了张皱巴巴的字条。那张字条皱皱巴巴的,边角都有些磨损了。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婶,要是哪天我妈走了,求您千万别让她睡陈家坟。后山那边有个断崖,风大得很,呼呼地吹着,或许能吹走霉运。让她在那儿化成风吧。她活着时膝盖就像生了根,总是弯着腰,死了总该能站直了。要是……要是骨头被野狗叼了,您别赶;被鹰啄了,您也别拦着。这人间给她的,还不如山灵野兽给的痛快。

她女儿写这些话的时候,估计心里满是对母亲的心疼吧。她妈当时笑着骂道:“陈家这丫头,浑得很。”那笑容里,不知道藏着多少复杂的情绪。

那天晚上,月光洒在地上,亮堂堂的。我妈一边用力地砍着猪草,一边认真地跟我说:

“胖丫,书得好好念。只要你考上大学,咱家这五头肥猪,我亲自赶它们去屠宰场。”

我当时正蹲在猪圈边上,看着那些肥嘟嘟的猪,忍不住问道:“真舍得啊?”

我妈没抬头,手里的刀依旧一下一下地砍着猪草,只回了句:

“你要考不出去,明年开春就得嫁人。”

“白天给人种地,累得腰酸背痛的,晚上给男人操持家务,要是怀了崽还得下田干活。”

“熬成婆了,再逼着自家媳妇接着熬。”

那一晚,月亮皎洁得像个大圆盘,大地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我蹲在猪圈边,脑袋里想着妈妈的话,第一次明白:

这世上有些娘,不是盼你成凤。她们跪在烂泥里,泥巴都溅到了身上。用自己的脊梁给你当梯子,哪怕自己陷得再深,泥水都没过了膝盖,也要把你托举到有光的地方。

从那天起,村里再没传出过林淑芳的哭喊声。不是不疼了,而是疼得久了,痛觉都变麻木了。就像把一个人扔进粪坑,起初她会大声叫会用力挣扎。可若让她在粪坑里浸上二十年,她反倒能沉下心来,在恶臭里像个勇士一样磨刀,在污秽里仔细地记账。一边艰难地活着,一边默默地攒利息,等着收债那天利滚利。

十天后,年关越来越近了,林淑芬开始张罗年饭。她先去村东头的周寡妇家借油。她到了周寡妇家,笑着说:“嫂子,我想跟您借桶菜籽油。”

周寡妇皱着眉头,满脸为难地说:“家家穷,年年穷,我哪来那么多油给你?”

林淑芬嘴角扯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嫂子,我实在没办法了。”

周寡妇看着她,有些犹豫。林淑芬接着说:“我会想办法还您的。”

周寡妇问:“什么时候能还上啊?”

林淑芬想了想,答道:“过段时间我一定还。”

周寡妇还是有些迟疑,林淑芬又说:“嫂子,您就帮帮我吧。”

周寡妇叹了口气,转身去拿油桶。她递油桶的时候,手顿了顿,问道:“要帮忙吗?”

凛冽的风如同咆哮的野兽,卷着细小的雪粒子,毫不留情地打在两个女人单薄的身上。她们的影子在斑驳的土墙上轻轻触碰了一下,又缓缓分开。

有些路,注定得自己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有些债,必须亲手讨个干净。

林淑芬走进小卖铺,目光在摆满酒水的货架上扫过,最终落在一瓶高度数白酒上。她伸手拿起那瓶酒,老板好奇地问:“咋买这么烈的酒呀?”她低下头,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轻声说:“家里小叔喜欢这个味。”

离开小卖铺,经过热闹的猪肉摊时,她停下脚步,看着那一个个色泽红润的猪肘子,想到姑子最爱吃这个,只要家里有猪肘子,不用喊,她准会来。于是,她开口对摊主说:“老板,给我来个猪肘子。”

腊月二十八,天色刚刚擦黑,丈夫就像有什么急事似的,急匆匆地出了门。林淑芬站在灶房门口,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周寡妇家的方向。她的嘴角微微扯了扯,眼神中满是无奈。

此时,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锅里的油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婆婆掀开门帘走进灶房,眼睛先是扫向那冒着热气的油锅,接着又看向墙角空空的油坛。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张嘴就骂:“作死啊!炸个东西用这么多油?日子不过啦?!”

林淑芬低着头,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婆婆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她的胳膊,大声吼道:“哑巴啦?这油是你偷攒的吧?我就知道你这个不干净的东西藏私房钱!”

灶膛里的火苗一跳一跳的,映得林淑芬半边脸通红。她缓缓抬起眼,眼里汪着晶莹的泪水,朝院子里的小叔子望过去。

今儿她特意换了件干净的碎花褂子,可衣裳有点小,紧紧地绷在身上。小叔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拎着酒瓶晃晃悠悠地走进灶房。他嬉皮笑脸地说:“妈,年节嘛,油多才香。”

说着,他的手不规矩地往林淑芬腰上掐了一把。林淑芬身子微微一僵,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小叔子又接着说:“嫂子,多炸点酥肉啊!”

林淑芬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躲开小叔子的手。婆婆瞅见这情形,咧着没牙的嘴笑了,转身往屋里走时丢下一句:“趁我还能动弹,赶紧给老陈家续上香火。”

林淑芬皱了皱眉头,迅速拍开那只不安分的手,力道刚好让小叔子疼得“哎哟”了一声,但又不至于翻脸。她严肃地说:“灶房里有灶陈爷……做人要有敬畏心。”

说着,她搀起醉醺醺的小叔子进屋,把他安顿在炕上。她轻声说:“小叔慢慢喝,我去给你炸酥肉。”

回到灶房,油锅已经烧得滚烫,一缕缕青烟直直地往上飘。林淑芬小心翼翼地把油舀进铁桶,尽管她的手包了层毛巾,可那滚烫的温度还是让她的手心发痛。

但这痛,比不上这些年她所受的万分之一。她拎着铁桶,静静地站在炕前,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醉红脸的男人。就是这张恶心的脸,那年夏夜,毁了她。今年冬夜,又毁了她女儿!

“酥肉呢?”小叔醉眼惺忪,舌头都有些不利索,含含糊糊地问道。

“来了。”林淑芬应了一声。

只见她抄起一勺热油,狠狠朝着小叔兜头浇下。小叔瞬间像被电击了一般,猛地弹了起来,那模样就像一条被扔到滚烫锅边的鱼,慌乱又无助。还没等他有时间挣扎,林淑芬手中的刀已经迅速抹上了他的喉咙。刀割破喉咙的声音,比小叔那惊恐的叫声还要快上几分。鲜血如喷泉般喷射而出,溅在了墙上,年画上原本笑嘻嘻的胖娃娃,瞬间变成了血人,模样十分可怖。

林淑芬冷静地抬手,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她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下一个该轮到谁,她早已盘算好了。

这时,婆婆那尖锐的骂声从远处一路传了过来:“作死的贱蹄子!大过年的杀鸡也不挑个好时辰!”

那脚步声又重又急,每一步都带着几十年当家作主的威风,仿佛能把地面踏出坑来。林淑芬静静地站在灶房门口,手里紧紧拎着油桶。桶底还黏着些许热油,一滴,两滴,慢慢地往下落。

“来了。”林淑芬轻声自语。

婆婆怒气冲冲地冲进灶房,张嘴就骂:“贱皮子,谁让你杀……”

话还没说完,林淑芬眼疾手快,一勺滚油迎面泼了过去。那骂了二十三年的嘴,瞬间就像被烫开了花,婆婆疼得捂着脸,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

林淑芬上前,抡圆了胳膊一推,温柔地说:“妈,小心,灶膛有火。”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就像在哄孩子。老太太一个踉跄,跌进了灶膛。火舌一下子扑了上去,先是烧着了她那花白的头发,接着,那满嘴还没骂完的咒骂也被火焰吞噬。

林淑芬蹲下来,往火里添了把柴。看着那旺盛的火苗,她喃喃道:“火真旺啊,烧得真热闹,就像一家人团团圆圆。”

外头,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又急又碎,就像饿了三天的狗闻到了肉香。林淑芬不慌不忙地擦了擦手,把菜刀在围裙上抹了又抹。

“小姑来了啊!”林淑芬笑着招呼道。

小姑一进灶房,就大声问道:“我哥呢?妈呢?说好炖猪肘呢……”

话还没说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灶房门口的血脚印。刚张嘴喊出“杀人啦”,林淑芬的刀刃已经贴上了她的喉管。

院里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尽,月亮已经爬上了枣树枝头。林淑芬不着急,她心里明白,还有最后一口债没有讨回来。她坐在门槛上,慢慢磨着刀。磨刀石上的水混着血,滴答滴答地落在脚边。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丈夫醉醺醺地回来了,像只偷腥未成的猫,满脸都是怨气。

“饭呢?”丈夫一边解着扣子,一边骂骂咧咧地说,“光知道灌老子酒,也不让老子吃点肉……”

林淑芬笑着盛了一碗鸡汤,递到丈夫面前:“来,先喝碗汤。”

丈夫接过碗,一饮而尽,砸吧嘴说:“真香。”

碗还没搁稳,丈夫忽然感觉一股凉意从胸口直冒上来。低头一看,刀尖正抵着他。他扭头,看见自家婆娘的笑靥。二十三年了,他头一回见她笑得这么好看。

林淑芬贴着他耳朵呵气,轻声说:“今天腊月二十八,宜破土,宜清账。”

那把锋利的刀,带着满腔的恨意狠狠刺了进去。刀刃穿透了肋骨,精准地捅在了那颗黑心之上。陈老大圆睁着双眼,大张着嘴,缓缓倒下。在他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目光落在了堂屋的供桌上。供桌上摆放着三碗倒头饭,那白色的米饭上,筷子直挺挺地插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供桌底下,整齐地摆着四双鞋。他娘的千层底布鞋,一针一线密密麻麻,仿佛凝聚着岁月的痕迹;他弟的胶底靴,鞋面有些磨损,带着常年奔波的沧桑;他妹的黑皮鞋,擦得锃亮,似乎还残留着时尚的气息;还有一双红缎虎头鞋,鲜艳夺目,虎头栩栩如生,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温暖。

第二天,这起血案如同一颗重磅炸弹,迅速在村里传开了。陈家门口瞬间围了几十号人,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妈站在人群中,表情严肃,说话十分直白:“要是能靠拳头把事情解决,她也不至于憋出把刀来。”

其实,这件事大家心里都明白,却没有人去报案。不是没人知道应该去报案,而是没人愿意出头。这村里连手机信号都没有,要打电话还得到隔壁村去。所以,大家就这么站在门口,像看一出精彩的大戏。他们不问事情的因果,也不谈其中的是非,只是静静地等着剧情落下最后的帷幕。

这时,有人提议道:“这事得先请老张看看。”

老张是村里出了名的神棍,他耳朵有点背,脸上还长着个肉瘤,整天自称“阴阳看门人”。他慢悠悠地走到血泊边,站了半晌,眼睛紧紧盯着那摊血,嘴里突然说了一句:“该还的债,老天都记着呢。”

众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过,很快大家都跟着点头。只要不牵连到自己,什么话听着都顺耳。

周寡妇扯了扯衣角,开口说道:“要不先把尸体收拾了吧?都是一个姓,别让外村人看了笑话。”

有个人咂嘴,阴阳怪气地说:“这岁数的女人,发起疯来,比牲口还狠。”

话音刚落,几个人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在他们眼里,林淑芳不是杀了四口人,而是宰了四头猪。

我妈听到这话,脸瞬间黑得像锅底一样。她气呼呼地拉着我到一旁,小声说道:“这村啊,不怕死人,就怕外村人知道,陈家村出了个女疯子。”

这时,有几个人凑在一块儿,小声嘀咕起来:“她闺女会不会回来要田地啊?”

另一个人撇了撇嘴,不屑地说:“要?呵,偷跑出去,哪有脸回来要田地?”

我妈听了那话,眉头一皱,冷冷地扔了一句:“分地那年,少给她家半亩的时候,你咋不讲脸面?”

我妈的声音就像锅铲拍在案板上,硬邦邦的。众人听了,一时都噤了声。

等了好一阵,村长才匆匆赶到。他远远地看到那四具尸体,腿一下子就软了。他站在门槛外,死活不肯进门,隔着门槛直哆嗦。屋里那可是一屋子的血啊,红得刺眼。

林淑芳就坐在屋里,一脸平静。她一手往灶里添柴,一手拿着锅铲搅锅。她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问村长一句:“等我吃口饱饭再走,成不?”

村长吓得声音都变了,哆嗦着说:“你这婆娘……怎么、怎么敢干出这种事?”

我妈站在后面,满脸恼火,提高了音量质问:“她不敢的时候,你咋不帮她呢?”

村长被问得涨红了脸,气呼呼地喊道:“胡家的!赶紧来管管你家婆娘!”

我爸个子小小的,正一点点往前挪,刚张开嘴想说话。我妈眼疾手快,一膀子就把他推了回去。她迅速站到我爸前头,像一堵坚实的墙。她胳膊上的腱子肉一绷一绷的,眼神就像铁块落入水里,沉沉的。村长手里的烟头转了两圈,火星“噗”地灭了。他憋了半天,嘴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傍晚。我妈卷起袖子,把胳膊伸到我面前,说:“你看看。”那哪是胳膊呀,分明是一截一截墩实的腱子肉,硬邦邦的,就像墙角搁了十九年的擀面杖。她一把将我拽到跟前,那浓浓的汗味直扑我的鼻子,熏得我鼻子都酸了。可我却觉得十分安心。

我妈语重心长地说:“胖丫,你那细胳膊细腿的,能顶个啥用啊?风稍微大一点,就能把你吹沟里去。”

暮色里,她眯着眼看着我,眼神发亮,接着说:“人啊,想活得有个样子,先得长得有分量!”

派出所的人,是第三天来的。这倒不是警察办事拖拉,而是村里人默契地拖了两天。

一个村民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说:“咱村这点家务事,让外人掺和干啥。”

另一个村民也在一旁附和:“要是报了警,外村人不得笑话死咱?咱村还要不要脸了?”

他们不怕命案,不怕流血,就怕丢人,怕丢给外人看。

其实出事那晚,周寡妇去过陈家。她是第一个知道林淑芳要动手的人。她手里提着个布包,布包裹得紧紧的。

包里是她亲手晒的毒蘑菇,白伞盖、红斑点,长在牛粪旁、阴沟边,见不得光,却长得格外旺盛。这就像这个村里的某些人一样。

她知道林淑芳心里憋着气,就差临门一脚了。于是她开门见山地说:“你男人今晚在我那喝得烂醉。你把这个放到煮汤里,他要是死了,就说食物中毒。听明白了吗?”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顺口,就像说鸡汤放盐、天冷穿衣那么自然。她以为自己是在帮林淑芳,教林淑芳怎么体面地继续受辱,怎么把谋杀包装成事故。

可林淑芳没有接。她只是默默地走到灶房门口,轻轻推开了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浓重的血气滚滚涌出来。

四具尸体,齐齐码在地上,还热腾腾地冒着血腥气。周寡妇腿一软,差点就跪下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那点小聪明,是多么可笑。她懂“误杀”、“防卫过当”、“藏尸灭迹”。

她满心以为,林淑芳会懂她的想法。就像她自己,多咬一口毒蘑菇,然后大哭一场,接着对着村里的人跪着解释,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这样做,顶多被人在背后戳一辈子脊梁骨,被骂不检点、命硬、克夫。

她轻声呢喃:“淑芳,你也会这样选吧。”

然而,林淑芳并没有这么做。这个女人就那么直直地站在血泊中央,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她就像在主持一场“全体出席”的年夜饭,姿态是那么的镇定。

“她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有人小声议论。

她心想,这女人不是疯了,而是清醒透顶了。林淑芳就是要让全村人都看见,看见他们在这场“沉默的共谋”里,扮演了多么冷漠的角色。

林淑芳看着周寡妇,目光坚定,一字一顿地说:“我会认罪。”

那一刻,周寡妇懂了。她送出去的那包毒蘑菇,对她自己来说是一条逃路。而林淑芳,要的是法场。她要让村里的这些人都来看看。

“都来看啊!”林淑芳在心里呐喊。

那些听见女人哭喊,就赶紧关紧门窗的“老实人”。那些觉得男人打老婆天经地义,还在一旁劝说的“明白人”。那些见了男人就满脸赔笑,见了媳妇就板着脸训话的“过来人”。一个都不能少,都得来。

“来看啊,看看你们自己的嘴脸!”林淑芳内心咆哮。

他们要来认一认,来在这摊血里,照照自己那张帮凶的脸。

林淑芳站在屋门口,远远地看到警察来了。她只是轻轻捋平衣角,动作十分优雅。

她笑着对领头的警察说:“我配合。但让我洗个澡,成不?”

领头的警察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答应了。她走的时候,没有戴手铐,也没有人架着她。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脚下穿着的是她十九岁进村时穿的那双鞋。

村里人都挤在路边,看着她慢慢走去,就好像在送别一个远嫁的姑娘。她没有低头,也没有躲闪。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人群,然后轻轻一笑,说道:

“这下,你们总记得我叫林淑芳了吧。”

那天的阳光格外好,暖暖地照在她的脸上。她眼角细密的皱纹,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几天后,有记者来了。记者兴奋地说:“我们要采访、要报道,写一篇《农村女性悲剧抗争史》。”

村长赶紧把人堵在村口,一边挥手,一边赔着笑说:“我们这儿没这事,都是外头瞎传的啦。”

可那晚,村长蹲在村口抽烟。他背对着我爸,小声说了一句:“林淑芳跪在我家门口那天……我看见她小叔子,就蹲在我家草垛后头偷看。”

林淑芳的女儿回来了。她走到村口,就被人拦下了。有人冷笑一声:“杀人犯的种,也敢回来?”

她没有理会这些话,只是紧紧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那是一双软底布鞋。鞋码特意买大了一号,她担心妈妈的后脚跟会肿。

我妈瞧见那情形,赶紧从屋里快步走出来。她伸手一把拉住小珉的胳膊,脸上满是焦急,劝说道:

“小珉啊,你妈那天让你别回头,是……是因为小草断了。她心里害怕呀,不想你也像那断了的小草一样。你妈盼着你能成为石头,哪怕冷冷冰冰的,也要硬气起来,千万别走她走过的老路啊。”

小珉静静地听着,乖乖地点了点头。谁都没留意到,她的眼圈已经红通通的了。她低下头时,一滴晶莹的泪珠“啪嗒”一声,砸在了鞋面上。

她的思绪一下子飘回了小时候。那时候,她妈蹲在灶前,手里拿着刀,一下一下地磨着。一边磨,一边轻声说道:

“你本来有个哥哥的,可惜没能留住他,他死在我肚子里了。”

后来,小珉坐上长途车的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她爱我的方式,就是不让我成为她那样的人。”

那双鞋,直到现在还摆在陈家的门槛前。风日复一日地吹着,太阳天天晒着,鞋面渐渐泛起了黄,布边也翻起了毛。有一条野狗路过,好奇地凑近嗅了嗅,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敢下口咬。

陈家已经成了大家口中的凶宅。那口铁锅生了锈,锈迹斑斑的;菜刀也长了斑,变得黑乎乎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那味道渗进了土墙里,怎么都散不尽。

有人说:“这事过去了。”

可从来没人问过林淑芳为什么要杀人。他们只是随口说道:“这女人命里带煞。”

就好像她杀人,不是因为被生活逼疯了,而是生来就不是正常人一样。只有门口那双鞋,就像有生命似的,一直静静地蹲在陈家门槛前。太阳晒不烂它,雨水泡不腐它。它日夜都待在那儿,一动不动,就那么躺在地上,仿佛一双睁着的眼睛,紧紧盯着每个路过的人,叩问着:

“你们记住的,是杀人的疯子,还是被逼疯的女人?”

那年,我考上了大学。我妈满心希望我能当老师,吃公粮,然后嫁到小镇上。她跟我说:“闺女啊,当老师多好,稳稳当当的。”

可在志愿表上,我拿着笔,一笔一划,认真地填了:法律系。

我妈拿着那张志愿表,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转身走进了灶房。我听到她一边揉面,一边说道:

“学吧,胖丫。以后替那些说不出话的人,说句公道话。记得,把话说得响亮点。”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声说了声:“好。”

就这一个字,但我把它说得特别重。那一刻,我心里清楚我在答应谁。是林淑芳。她喊了半辈子,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她说话。

她活着的时候,那些骂她的、嘲笑她的、打她的人,一个都没少。直到她杀了人,全村人才闭上了嘴。他们不是因为理解了她的痛苦,而是害怕她的狠劲。

她杀完人后,还说了一句:“让我吃口饱饭。”

他们就真的让她在死人旁边吃饱了。她虽然还活着,却比死了还要安静。

后来,有个男人假惺惺地摇着头,长叹一口气说:

“哎,这女人要是早有人帮帮,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我皱起眉头,心里一阵厌烦,不想再听见这话。更不想再听见有人轻蔑地说:

“她那种人,活该。”

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不想再看到谁家的闺女,一辈子都低着头,在婆家像牲口一样没日没夜地干活。所以,我毅然选择了法律专业。这不是因为它听起来有多光荣,而是我心里有个盼头,有朝一日,另一个“林淑芳”勇敢站出来时,不用再辛辛苦苦烧三十斤热油,也不用花十七年去磨一把刀。她只要轻轻说一声“我不行了”,就会有人能听见她的求救。

林淑芳的判决终于下来了。四条人命,证据就像山一样摆在那里,谁也无法否认。法庭上,法官严肃地敲下法槌,大声说道:“这是极端情绪驱动下的蓄意杀人,手段极其残忍。”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认真听完法官的话,既没有为自己申辩,也没有喊冤,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你们写清楚:刀是我磨的,油是我烧的,人是我一个个送走的。”

审讯室里,律师看着审讯记录,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女人硬得很。”

死缓的裁定下来时,有人看到老法官在办公室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半包烟很快就抽完了。最终版判决书倒数第二段,多了一句被反复修改过的备注。老法官皱着眉头,字斟句酌地念道:

“经查,被告长期遭受系统性精神虐待,其作案动机具有特殊社会成因。本案暴露出基层对家暴预警机制的失效,及农村女性救济途径的匮乏。”

判决那天,我刚好作为实习生在法庭旁听。她穿着看守所发的灰色囚衣,显得很单薄。脚上是塑胶拖鞋,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冲我轻轻点了下头。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林淑芬跟我妈说的一句话,声音很微弱:

“我……撑不住了。”

可是,撑不住的人,不一定就该死啊。只是我们的这套法律系统,反应太慢,离这些受苦的人太远了。它能听得见她杀人的动机,却听不见她这些年受过的那么多苦难。

现在,我偶尔会写些法律冷知识,也会接一些私信,帮人解读家暴案。但我最常被问起的,还是林淑芳的案子。有人在留言里质问我:

“她杀了四个亲人,你怎么还替她说话?”

也有人愤怒地指责我:

“你写这种绝望主妇复仇记,不嫌脏了笔?”

铁锅里的热油翻滚着,热气直往上冒,可最先被烫伤的永远是掌勺的人。就像俗话说的“慢火熬久仇,肉烂骨酥”。

我忍不住问:“你知道什么是慢火吗?”火焰轻轻地舔着锅底,那温度一点点渗进肌理。等闻到焦味的时候,死鱼早都忘了自己曾经活在水里。

我写这个立法笔记的时候,改了无数次,删了又写,写了又删。初稿标题是:

《一个女人的崩溃,只因没人听她哭》

后来我觉得不合适,又改成了:

《她杀了四口人,只为村里人记住她有名有姓》

我郑重地写下:

《林淑芳案:当所有出口都被堵上,爆炸不再是选择,而是生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