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鞋摊前的体面

秋末的风裹着集市口的糖炒栗子香，绕着王老实的修鞋摊打了个转。铁皮棚子下，三双旧鞋并排摆在木案上，王老实正捏着锥子，把细麻线往裂口里引 —— 线是他自己搓的，比市售的结实，就是费手，指关节上的老茧磨得发亮，深一道浅一道的，像摊子里那块用了十年的铁砧。

“爸！” 脆生生的喊声从人群里钻出来，王小豆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怀里揣着个皱巴巴的作业本，跑得小脸红扑扑的。他把本子往案上一放，指着最后一页的红印章：“老师说，下周选家长代表，要去学校跟校长说话！我跟老师说，我爸最厉害！”

王老实的手顿了顿，锥子尖差点戳到指尖。他低头瞅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又瞥了眼不远处文具店门口，正跟人吹嘘 “认识教育局领导” 的水果摊老板，喉结滚了滚：“豆儿，爸…… 爸天天修鞋，手上全是油，去学校会不会给你丢人？”

王小豆急得直跺脚，从书包里掏出张画：“才不丢人！你看我画的！” 纸上是个歪歪扭扭的修鞋匠，戴着顶旧草帽，旁边写着 “爸爸修鞋最厉害，能把破鞋变成新的”，颜料涂得溢了边，却透着股热烘烘的认真。王老实把画叠好，塞进贴身的衣兜，硬邦邦的纸角硌着心口，又暖又酸 —— 他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就会修鞋，可在儿子眼里，这竟是 “最厉害” 的事。

夜里，王老实翻来覆去睡不着。老婆去年生了场病，家里攒下的那点钱全花光了，如今就靠这修鞋摊撑着。家长群里，别的家长不是开超市的，就是在镇政府上班，他一个修鞋的，去了能说啥？可一想到儿子把画贴在课桌角的模样，他又舍不得让孩子失望。

隔天一早，王老实刚把摊支开，一个胖男人就凑了过来。这人是隔壁镇上的刘胖子，前阵子来修过鞋，张口闭口都是 “我跟谁谁熟”。刘胖子盯着王老实手里的家长通知书，眯着眼笑：“老王，这是要去学校当代表啊？”

王老实脸一红，刚想解释，刘胖子就拍了拍他的肩：“嗨，这事我熟！我表舅是小学教务处的，你想当这个代表，我跟他打个招呼，保准成！不过嘛…… 衙门里办事，总得意思意思。”

“意思意思” 这四个字，像块石头砸在王老实心上。他攥着口袋里仅有的三百块 —— 那是给老婆抓药剩下的，咬着牙问：“得…… 得多少？”

“不多，五百！” 刘胖子伸出五个手指头，“你想想，孩子在学校有面子，你脸上也光彩，值！”

王老实夜里跟老婆商量，老婆抹着眼泪说：“为了豆儿，咱凑凑吧。我那对银镯子，去当铺当了，能换两百。” 第二天，王老实攥着用镯子换来的钱，加上自己攒的，凑够五百块，塞给了刘胖子。刘胖子拍着胸脯保证：“下周一之前，准给你信！到时候你穿身体面衣裳去，保准没人敢小瞧你！”

接下来几天，王老实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他特意去二手市场买了件深蓝色的夹克，试了三次，总觉得领口的线头扎得慌 —— 这衣裳穿在身上，不像自己。王小豆每天放学都来问：“爸，老师有没有找你？” 王老实总说 “快了快了”，夜里却盯着天花板，琢磨着到了学校该说啥，会不会露怯。

可直到周六，刘胖子也没露面。王老实去隔壁镇找，水果摊老板说：“刘胖子？上周就卷了好几个人的钱跑了！有个老太太想让他给孙子办入学，给了两千，现在还在哭呢！”

王老实脑子里 “嗡” 的一声，手里的夹克掉在地上。五百块，那是老婆的镯子钱，是儿子半个月的伙食费！他跌跌撞撞地回了家，看着桌上老婆热好的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小豆凑过来，举着画：“爸，明天就周一了，你是不是要去学校了？”

王老实的眼眶红了，他把儿子搂进怀里：“豆儿，爸对不起你，爸……”

“王师傅，在家吗？”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常来修鞋的李老师。李老师退休前在小学教语文，每次来都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鞋子破了也舍不得扔，总说 “王师傅修的鞋，比新的还舒服”。

李老师看见王老实的样子，又瞅了眼地上的夹克，叹了口气：“我都听说了，刘胖子那混小子，早就被派出所盯上了。你呀，就是太实诚，还想着给孩子撑面子。”

王老实抹了把脸：“李老师，我就是怕豆儿在学校被人笑话，他那么想让我去……”

“笑话？” 李老师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张照片 —— 照片里，王老实正蹲在学校门口，给一个穿破球鞋的小男孩修鞋，旁边放着个装零钱的铁盒，笔记本上写着：“2023 年 9 月，王师傅为贫困生免费修鞋 12 双，捐零钱 86 元。”

王老实愣住了：“您…… 您怎么记这个？”

“我是学校的老校长啊。” 李老师笑了，“去年退休后没舍得走，还在学校帮忙整理资料。你每次来学校附近修鞋，给孩子们修鞋少收钱，遇到家庭困难的干脆不收，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校长早就想请你当家长代表了，就怕你觉得修鞋的身份不体面，没好意思开口。”

王老实的手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原来他以为的 “不体面”，在别人眼里竟是这样；原来他拼命想装出来的 “体面”，远不如自己实实在在做的事。

第二天一早，王老实没穿那件新夹克，还穿了平时的灰布衫，只是把领口理得整整齐齐，手上的油洗得干干净净。他牵着王小豆的手，往学校走，路上遇到熟人，他不再躲躲闪闪，反而笑着打招呼。

家长会上，校长把王老实请上台。他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的家长，又看了眼台下儿子骄傲的眼神，清了清嗓子：“我没啥大本事，就是个修鞋的。平时给孩子们修鞋，看着他们穿着我修的鞋跑跳，我就高兴。我以前总怕自己这身份给孩子丢人，后来才明白，体面不是穿多好的衣裳，不是认识多厉害的人，是你实实在在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身边的人。”

台下响起了掌声，王小豆使劲拍着手，小脸上满是自豪。会后，有家长过来问王老实修鞋摊的位置，说以后鞋子坏了就找他修；还有个家长说：“王师傅，我家孩子总说你修鞋特别认真，以后我也得跟你学学，做事踏实点。”

后来，刘胖子被派出所抓了，骗来的钱也追了回来。王老实拿回了那五百块，把老婆的镯子赎了回来，镯子上的花纹磨得浅了，却比以前更亮。他的修鞋摊前，每天都有人来，不光是修鞋的，还有来跟他聊天的 —— 有人说他实在，有人说他心善，没人再觉得修鞋的不体面。

王小豆还是每天放学就来摊前，只是不再问 “爸爸有没有面子”，而是帮着爸爸递工具，有时候还会跟来修鞋的人说：“我爸爸修鞋最厉害，还会帮小朋友呢！”

王老实看着儿子的笑脸，又看了眼摊子里那块铁砧，心里踏实得很。他终于明白，普通人的路，从来不是靠装出来的体面铺的，是靠手上的老茧、心里的实在，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就像他修鞋时用的麻线，一针一线，虽不起眼，却能把破了的地方缝得结结实实，走再远的路也不会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