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元买不到的铃声(二)(小说)
发布时间:2025-09-06 07:39 浏览量:1
两百元买不到的铃声(二)
女子接过那部老年机,手指微微发颤。塑料外壳在晨光中泛着廉价的光泽,按键上的数字已经有些模糊,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使用过的。
“我叫林小雨。”她突然说,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清晨的宁静。
周福生点点头,没有追问,只是转身整理起修鞋摊上的工具。锤子、胶水、几块不同颜色的皮革边角料,每一样都被他摆放得整整齐齐。
“您不怕我转身就把这手机卖了吗?”林小雨忽然问,语气里带着自嘲。
老周头也没回:“手机给你了,怎么处理是你的事。”
林小雨沉默了片刻,将那只老年机小心翼翼放进包里,与她的智能手机并排躺着,形成一种突兀的对比。她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摊旁的小马扎上坐了下来,看老周忙活。
“您不同寻常。”她最终说。
老周笑了笑,眼角挤出深深的皱纹:“寻常得很。修了四十年鞋,没见过什么世面。”
那天上午,林小雨在修鞋摊旁坐了整整两个小时。她看着老周为各色人修鞋:急着送外卖的小哥鞋底开了胶,老周三下五除二粘好还不肯收钱;时髦女郎的高跟鞋跟掉了,老周不仅修好还帮她打磨抛光;附近小学的孩子书包带断了,老周找出结实的帆布带子给缝上,只收了五毛钱。
每一个顾客老周都能叫出名字,知道他们家里几口人,做什么营生。修鞋摊仿佛不只是个谋生的地方,更是社区的信息交换中心和人情往来枢纽。
中午时分,老周从布袋里掏出饭盒,里面是简单的青菜和米饭。他正要吃,看见林小雨还在,便多拿了一个塑料碗,分出一半饭菜。
“不嫌弃的话,一起吃。”
林小雨犹豫了一下,接过碗筷。她已经想不起上次与人分食是什么时候了。
“您儿子不来看您吗?”饭后,林小雨终于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
老周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他忙。在建筑公司干活,经常跑外地。有个小孙子,上小学了。”说到孙子,老周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聪明着呢,上次考试全班第二。”
“那您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住?”
老周望向不远处流淌的河水:“老家待惯了。再说,这里还有老邻居需要照应。”
谈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飞奔而来,气喘吁吁:
“周爷爷!我奶奶摔了一跤,走不了路了!”
老周立刻站起身,对林小雨说:“麻烦帮我看下摊子。”不等回答,便随男孩匆匆离去。
林小雨愣在原地,看着简陋的修鞋摊和来来往往的行人,一时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来取昨天修的皮鞋,林小雨手忙脚乱地找鞋,收钱,还差点算错账。
又过了一个小时,老周才回来,额上有细密的汗珠。
“张婆婆怎么样?”林小雨问,惊讶于自己居然会关心一个素未谋面的老人。
“脚踝扭了,不严重。已经帮她敷了药,通知她女儿了。”老周喘了口气,看着摊位上井然有序的样子,微微一笑,“谢谢你啊。”
林小雨忽然觉得脸上发烫。她很久没有因为一句简单的感谢而感到不自在了。
下午的阳光斜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老周一边修鞋,一边哼起不成调的小曲。林小雨仍然没有离开,她帮老周递工具,整理顾客送来的鞋子,甚至学会了如何给鞋底上线。
临近黄昏,摊前暂时清静下来。老周从工具箱底层摸出一个小本子,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
“这是在做什么?”林小雨好奇地问。
“记账。”老周不好意思地笑笑,“邻居们偶尔找我帮忙垫个小钱,我怕自己记性不好,就都写下来。”
林小雨接过本子,看见上面写着:
“3月5日,李师傅家买药,垫付87元
3月8日,小娟妈妈住院,借200元
3月12日,帮小强交书本费,50元
...”
她一页页翻下去,发现老周几乎每周都会有几笔这样的“支出”,而“收入”栏却大多是空白。
“这些钱...他们都还您吗?”
老周摆摆手:“大家都不容易,有了自然就还了。不还也没事,我能帮一点是一点。”
林小雨怔怔地看着老人,忽然间明白了上午那个小男孩为什么第一时间跑来求助修鞋的老周,而不是去找物业或打电话叫救护车。
夕阳西下,河面染上一片金黄。林小雨的手机在包里震动多次,她都没有接。最后,她拿出那部老年机,小心翼翼地按下电源键。
屏幕亮起,显示电量满格。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存着“周爷爷”三个字。
“我该走了。”她站起身,腿有些麻,“明天...我还能来吗?”
老周正在收摊,闻言抬头看她,眼睛在夕阳下眯成两条缝:“摊子随时都在。”
林小雨点点头,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她忽然回头,看见老周正弯腰捡起地上被人丢弃的一个矿泉水瓶,放进身边的编织袋里。那个画面莫名让她鼻尖一酸。
当晚,林小雨回到租住的公寓,从冰箱里拿出速食便当加热。吃饭时,她不由自主地拿起那部老年机,摸索着按键功能。铃声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是老周打来的。
“姑娘,没什么事,就是试试这个手机通不通。”老周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些遥远,但依然温和,“明天要降温,多穿点。”
简短的通话结束后,林小雨久久握着手机。她的智能手机不断闪烁着消息提示,工作群里同事们在讨论新的面试机会,朋友们在组周末的饭局。而她只是看着那部黑白屏幕的老年机,直到屏幕暗下去。
第二天清晨,林小雨早早来到修鞋摊。老周还没到,她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摊前徘徊——是她的前男友赵明。
“小雨!我终于找到你了。”赵明冲过来,“我看了报纸,问了很多人,才打听到你可能会来这里。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
林小雨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昨晚打电话你不接,后来好不容易接通了,是个老人家,说你可能今天会来修鞋摊。”赵明急切地说,“我们复合好吗?我错了。”
林小雨这才想起,昨天老周打电话来时,她的两个手机并排放在包里,想必是不小心碰到了接听键。
“不是因为那篇报道,赵明。”她轻声说,“我们早就出了问题,只是谁也不愿意承认。”
赵明还想说什么,这时老周提着布袋子走来。看见两人,他停下脚步,不知该进还是退。
林小雨对赵明摇摇头:“你先回去吧,我需要些时间。”
赵明离开后,老周才慢慢走近,打开修鞋摊的卷帘门。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老周不安地问。
“不,正好相反。”林小雨帮忙摆出工具,“您让我看清了一些事。”
那天上午,林小雨主动提出要帮老周整理账本。老周欣然同意,从箱底拿出那个皱巴巴的小本子。林小雨买了新的账本,将欠款一笔笔重新誊写,计算总额。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老周这些年借出去没还的钱,竟累计有五千多元。
“这么多...”林小雨难以置信,“您就靠修鞋这点收入,怎么还能借出这么多钱?”
老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是街坊邻居,谁没个难处呢。”
林小雨沉默片刻,忽然问:“您知道我现在没工作,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问我什么时候去找工作?不担心我赖在您这儿白吃白喝吗?”
老周正在修补一只鞋底,头也不抬:“树有树的活法,草有草的活法。急什么。”
这句话莫名击中了林小雨内心某个柔软的地方。她想起自己过去如何拼命工作,如何熬夜加班,如何为了升职加薪绞尽脑汁,最终却还是在公司裁员时第一个被辞退。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我毕业于名牌大学,进了大公司,曾经月入过万。”她突然说,声音有些哽咽,“但被裁员后,才发现自己除了工作什么都不会,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老周放下手中的鞋,静静听着。
“那天在河边,我不是失足落水。”林小雨终于坦白,“我是故意的。觉得活着太累了,没意思。”
老周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倒了杯热水,推到她面前。
“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良久,老周问。
林小雨摇头。
“四十年前,我也想过跳河。”老周望向不远处的河水,目光悠远,“那时候我妻子刚确诊癌症,手术费要好几万,我借遍了全村都凑不齐。觉得天都塌了,走到河边就想一跳了之。”
林小雨屏住呼吸。
“是个捡破烂的老人拉住了我。他说,‘死多容易,活着才难。难的事,才值得做。’”老周笑了笑,“他把我带回他那简陋的棚屋,分给我半块烙饼。那是我吃过最香的一顿饭。”
“后来呢?”
“后来我就想通了。没钱做大手术,就做保守治疗;城里治不起,就找乡下郎中。我妻子多活了整整十五年。”老周眼里有泪光闪烁,“她走的时候说,谢谢我当年没放弃,让她看到了儿子成家立业。”
林小雨忽然明白,老周修鞋摊上的那部老年机,为什么如此重要。它不仅连接着儿子孙子的牵挂,更承载着一段跨越四十年的、关于生命价值的对话。
那天收摊时,林小雨做出了一个决定。她要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帮老周和这个社区的居民做点事。
而第一步,就是从那个皱巴巴的账本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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