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母亲做布鞋

发布时间:2025-09-11 18:37  浏览量:1

对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出生的人来说,布鞋,是刻在记忆里的年轮。那时,村里几乎家家都做布鞋、人人都穿布鞋。

如今,手工做布鞋的人家早已罕见,可那一双双千层底,却成了许多人心中难以割舍的旧梦,是身体对舒适的回归,也是一段往回走的路。

我们这一代,都是穿着母亲做的布鞋长大的。那一双双纳得密实的布鞋,陪我踩过多少泥泞、踏过多少荆棘,在我成长的路上留下一串串或深或浅、却从不孤单的脚印。

“做不完的家务,纳不完的鞋底。”在那个年代,做布鞋是农村妇女除日常劳作之外最重要也最耗时的活计。

因为每个人都要穿鞋,尤其出力干活的男子,一双鞋没多久就磨穿了底。

所以无论农忙农闲,只要得空,女人手里总握着一只鞋底——串门时纳、开会时纳,甚至交公粮坐船的途中,也一边说笑,一边飞针走线。

做布鞋算得上一项系统工程:搓棉线、背硬骨(打袼褙)、放鞋样、纳底、上帮……每一步都考验着女人的耐心与巧思。

每年腌菜季一过,母亲就开始翻找不能再穿的旧衣,拆洗净、晒平整,用面糊一层层粘在门板或竹匾上,做成做鞋用的“硬骨”。

鞋底要粘四五层,鞋帮一两层便够。那段时日,村里总飘着一股浆糊香,家家门口晒着一板板袼褙,像晾着一块块拼贴的时光。

“放鞋样”如同为脚画像。母亲会把往年用旧的鞋样仔细收好,有些是牛皮纸剪的,有些是年画背面的厚纸,大小不一、式样各异。

邻里之间也常互借鞋样,那一张张纸样,是无声的交流,也是美的传递。

纳鞋底,是最见功夫的环节。几层硬骨叠在一起,包上崭新白布,再用棉线一针一针纳紧。针要扎得密,线要抽得牢,一双鞋底纳完,往往得花好几日。

我常记得夜深人静时,母亲就着昏黄的灯光纳鞋,针穿不过去,就用顶针抵、用牙咬,每拉一次线,都是“嗞——”的一声响,悠长而安稳。

为省力,她也有一套法子:针箍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针尾要对准箍上的小坑,靠手腕发力推针,时不时还把针往头发里抹一抹——沾了头油,就更滑溜。

那一抬手一抿发的姿态,如弧线划过暗夜,优雅里全是温柔。鞋帮通常用黑色卡其布或灯芯绒,沿口滚上一道深一道浅的布条,朴素却耐看。

最后一道工序是上鞋帮,讲究针脚匀称、帮底贴合,技术差些的会请皮匠来上。鞋子成型后,有的还要用木楦头撑一撑,这样穿起来才跟脚、挺括。

在那个年代,针线活是衡量一个女人是否灵巧能干的尺度。谁家媳妇鞋做得俊,纳底整齐、上帮周正,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布鞋甚至曾是姑娘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一针一线,都是说不出口的喜欢。

早年的布鞋多是圆口、方口,后来才有了搭襻、松紧等样式。但不论如何变,它始终是纯棉的、手工的、透着土地般的诚恳。

如今,鞋的品类早已琳琅满目,可手工布鞋反而成了稀罕物,有些老字号一双能卖得比皮鞋还贵。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家里从前有个针线筐,里面堆满零碎布头、针箍顶针。

如今我偶尔翻出这些工具,仍会想起母亲在灯下纳鞋的样子,想起她如何把温暖一点点纳进鞋底,把牵挂一寸寸缝进岁月。

“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站得稳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自从离家,我再没穿过母亲做的布鞋。

可几十年过去,我依然习惯在旅行箱里塞一双布鞋。读书时、行路时,穿上它,仿佛就又回到了那片土地,又听见那一声声“嗞——”的拉线声。

那是一抹淡淡的乡愁,也是一条永远不会走丢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