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路：小河心中流

迎着微风，走进夕阳的彤光里，来到满载着童年欢声笑语的小河边。

儿时，家门前的这条小河，清清亮亮，铮铮淙淙；绕过村庄，温温柔柔，含山映天。

河的北岸是富有诗意的古老村庄——桃花湾。飞蝶戏桃花，杂树掩村庄。河的南岸是绿油油的农田，延伸到山的怀里、沟的深处。

河岸那拂水柔柳，默默地印证着四季的更替，演绎着生命的轮回。河水浅处，清澈见底，河底卵石历历可辨；深处，幽幽蓝蓝，仿佛一夏的绿意全盛满其中，荡漾着许多令人痴迷的神话，让人流连忘返，浮想联翩……也许通往龙宫的道路就是由此而入。

曾听奶奶讲：从前离我们村一百多里的一个村庄，有一位漂亮贤淑的姑娘与同村一位围着羊肚子手巾，吼着信天游赶牲灵的年轻小伙偷偷地相爱了。可是，姑娘却嫁给了我们村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当小伙从山西带回姑娘喜欢的头饰时，已无法交到他心上人的手中。听着别人讲姑娘的喜事，他的心乱了、碎了；满腔心酸、心痛的泪水往肚里流，无处诉说，无力回天。可是他无法抵御对姑娘殷殷的思念，就放弃了走山西、市码头他热衷的生活，来到我们村，给那家地主揽了长工。他受尽了常人无法忍受的体力虐待，饱尝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精神折磨，只为了能看见他心爱的姑娘，只为了守望那已凋谢了的爱情之花。但一次发洪水，地主让他去捞河财，当他把一大块煤炭推上岸的时候，一个浪头下来把他永远地带走了，善良的村里人流着泪说，这娃，这下再不用受罪了。自此这条河似乎有了灵性，人们往往遇难成祥。

我想一定是好心的河神接他去龙宫，被龙王招赘为女婿了。在那里，他不会有心碎的烦恼，不会有无法排遣的苦闷，他一定住着富丽堂皇的龙宫，吃着山珍海味，有小龙女陪着、疼着，到处行善乐施……

在一整日骄阳的照耀下，河沿石依然温热如火炕，只是河流不再像当年丰腴妩媚。不见了年轻的姑娘浣衣河边，不见了光屁股小孩戏水在浅水里，不见了健壮的小伙扎猛子在深水中，不见了清澈的河水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情景。捡一块石子投入浊水中，水面荡起了层层记忆的涟漪。

昔日的一幕幕画面浮现在了眼前……

春播时，这里寄托着村人一年的希冀，全村男女老少，能干活的大多出动，有的挑着桶，有的提着罐，有的端着盆，匆匆赶赴河边舀水浇田。盆罐的叮当声，桶担的吱呀声，人们的说笑声，构成了一首欢快激越的交响曲。此时，也许会有一只只洁白的小羊欢奔到淙淙流淌的河边，整齐地排成一溜，一边贪婪地吮吸着清凉的河水，一边抬眼偷窥着刚发芽的柔柳。乡亲们不用丹青妙笔就可以描绘出如此富有诗情画意的田园美景图。

夏日，这里曾是孩子的乐园。中午，劳累了一上午的父母吃完午饭躺在树荫下休息，我们这帮孩子便一个个偷偷溜出家门，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河边，刺溜刺溜钻入了水中，像一只只鸭子扇动着翅膀，击打着水花，互相投掷着泥团，闭着眼笑着、骂着、追逐着。有时干脆跑到河沿的泥滩上打几个滚，滚成泥蛋蛋，然后站在一个选好的大石头上，扑通跳进水中，激起一河天真饱满的笑声，游着、泳着、浮着、踩着、搅动着，搅晕了这条河流，搅乐了这个世界。只觉一眨眼的工夫玩兴未尽，就听见大人扯直了嗓子的喊叫声，一个个赶快不情愿地抖落抖落一身的泥水，仓促穿好衣服往回跑。可泡了一中午，仍然带着一头一脸的泥巴，自然心里怯怯的，临到家门时，脚步总是放得慢慢地，轻轻地，生怕给大人逮住打一顿或骂一顿，但河中尽情玩闹的快感还是覆盖了恐惧。尽管大人警告或责骂，全秋风过耳了。第二天，外甥打灯笼——照旧。

冬天，这里也是我们孩子的天堂。溜冰鞋，滑冰车。父亲怕我掉进冰窟窿不给我做冰车，邻居家二哥会自己倒腾着做，就常在我面前炫耀滑冰车的快感。终于，爱玩的我抵挡不住快乐的诱惑，偷偷去了冰滩。腊月的河槽不寒冷，封冻的冰滩不寂寞——大大小小的孩子叽叽喳喳撒一沟。滑冰鞋的，身轻似燕，脚底生风，噌—噌—从你的身边“飞”过去了。滑冰车的也不服输，盘腿稳坐冰车托，缩着脖子，前倾着身子，两条胳膊像两根小木桨使劲地划着，刺溜、刺溜地往前冲。不会划的，没冰车、没冰鞋的孩子只好心里痒痒地看着助威，只有羡慕的理，没有显摆的分。我呢，只能坐冰车，冰鞋难度大，不敢上。有二哥从后面护着，教我一招一式。刚学时，我滑不动，他就从后面推着跑，有时，他狠劲一推，我会刺——滑前好远，真有一种坐飞机般的兴奋和骄傲。玩累了，出汗了，掰一块干净的冰，凉凉脆脆下肚，舒爽异常，比现在的饮料可口许多……记忆中的小河曾温暖着我天真的童年，欢愉着我幼稚的心田，启迪着我蒙昧的思维。它像一位温情的母亲哺育了这块土地，养育了这块土地上的人。这里的父老乡亲对这条小河有多深的感情，没人能说得清，道得完……

而今我站在小河边，望着早已不再清亮的河水，心中满是感慨。风儿吹来，拂乱了我的长发，缭乱了我的思绪，夕阳将我落寞的影子斜斜地映在瘦瘦的河水中，就像一个久别的孩子躺在年迈母亲的怀中，感受着母亲的抚慰和慈爱。此刻，我热泪涟涟，今天瘦瘦的小河只能接纳我的影子，再也无力揽她的儿女入怀，尽情享受昔日的欢乐。

呜呼！是谁夺走了小河的青春？谁能更换小河的血液让它重新焕发昔日的容光？让清澈纯洁的小河不只流在我的心中，而是快乐地流淌在村庄的身旁！

原刊于《油脉》2025年1期

（作者简介：加路，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延安市宝塔区作协主席。作品散见于《延安文学》《雪莲》《鄂尔多斯》《陕西日报》《文化艺术报》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