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年县城汽车站,踩坏姑娘鞋子,我请她吃饭,中途我想跑被她追
发布时间:2025-09-30 09:54 浏览量:2
“同志,你踩着我了。”
声音不大,清清亮亮的,像夏天井里刚捞上来的瓷碗,带着一股凉气。
我正挤在人堆里,伸长了脖子看售票窗口上用粉笔写的时刻表,脚下没留神,感觉像是踩到了什么软中带硬的东西,还“嘎嘣”响了一声。
听到这话,我赶紧缩回脚,一低头,心里就“咯噔”一下。
是一只女式的塑料凉鞋,白色的,上面还缀着一朵小小的塑料花。现在,那朵花旁边,鞋袢和鞋底连接的地方,断了。
彻底断了,耷拉着,像被霜打蔫了的白菜叶子。
鞋的主人是个姑娘,正看着我。她旁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红字,已经洗得有些发白。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辫梢用红头绳扎着。皮肤不算白,是那种在太阳底下干活晒出来的健康颜色。
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气恼或者埋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说话。
1993年的县城汽车站,永远是这副模样。空气里混着柴油味、汗味、还有劣质点心的甜腻味。广播里用不标准的普通话一遍遍地播着发车信息,人声嘈杂,像一大锅烧开了的水。
我刚从南方回来,揣着兜里最后一点钱,准备买张票回乡下老家。在外面闯荡了小半年,钱没挣到,人倒瘦了一圈,心里正虚着。
现在,我把人家姑娘的鞋给踩坏了。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道歉是肯定的,但然后呢?赔一双?我看了看她那双鞋,虽然是塑料的,但款式还挺新,去供销社买,少说也得三五块钱。
我摸了摸裤兜,里面所有的钱掏出来,买完回家的车票,也就够在路上买两个馒头。
“对不住,对不住,同志,我没看见。”我赶紧弯下腰,一副很诚恳的样子。
“我不是故意的,这人太多了。”
她点点头,没说话,弯腰把那只坏了的鞋捡起来,试着把断掉的鞋袢往回按,当然是按不回去的。
她站直身子,看了看鞋,又看了看我。
“这鞋……修不好了。”她说,语气还是那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不相干的事。
我心里更慌了。这种平静比大吵大闹更让人没底。
“那……那怎么办?”我试探着问,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我从乡下来县城,就穿了这双鞋。”她轻轻地说。
这话的分量,我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意思是,她现在没鞋穿了。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着,袜子沾了地上的灰,已经有点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周围开始有人朝我们这边看,指指点点的。我的脸开始发烫。
“要不……要不我赔你一双?”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都在抽抽。这话说出口,就意味着我今天可能回不了家了。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在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上停了停,又挪开了。
“你带钱了吗?”她问得很直接。
我卡住了。我说带了,她要我赔怎么办?我说没带,那不成了耍无赖吗?
我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她好像明白了,没再追问。她把那只坏鞋和好鞋都提在手里,想了想,说:“算了,我光着脚走也行。”
说完,她就准备拎起地上的帆布包走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准备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我心里那点仅存的自尊心突然冒了出来。我一个大男人,把人家姑娘的鞋踩坏了,就让人家光着脚走?传出去我陈辉还怎么做人。
“等等!”我脱口而出。
她回过头。
我一咬牙,说:“这样吧,同志。我身上钱确实不多,赔你一双新鞋是赔不起了。你看附近有没有修鞋的,我出钱给你修。”
这算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花个几毛钱,把这事了了。
她摇摇头:“这种塑料的,粘不住的,一走路就得断。”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她看着我一脸为难的样子,突然说:“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我愣住了,不知道她怎么会问这个。
“我……吃了。”我嘴硬。其实我从早上到现在,就喝了点凉水。
她没戳穿我,只是指了指车站斜对面的那家国营面馆,说:“你请我吃碗面吧。”
“啊?”我没反应过来。
“就当是赔我的鞋了。”她补充道,“吃碗面,这件事就算了了。”
我看着她,有点不敢相信。一碗面,最便宜的阳春面,也就一块钱。这比赔一双鞋划算太多了。
我心里那点小算盘立刻打响了。这姑娘,看着挺实在的。
“行!没问题!”我立刻答应下来,生怕她反悔。
“走,我请你吃面去。”我挺了挺胸膛,好像自己多有底气一样。
她点点头,把帆-布包背到肩上,一只脚穿着袜子踩在地上,跟着我往马路对面走。
我走在前面,心里盘算着。一碗阳春面一块,两碗就是两块。我兜里还剩三块二毛钱,回家的车票是一块五。这么一算,吃了面,买完车票,我还剩七毛钱。
七毛钱,连两个馒头都买不起了。
我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她。她走得很慢,尽量用穿着鞋的那只脚支撑身体的重量,另一只脚轻轻点地。车站门口的路面不平整,她走得有些吃力。
我的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进了面馆,一股混合着面汤和葱花香气的热气扑面而来。正是饭点,人不少。我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同志,你想吃什么面?”我把菜单递给她,故作大方地问。
她接过去,只看了一眼,就递了回来:“就阳春面吧。”
我心里松了口气。
“服务员,两碗阳-春面!”我冲着后厨的方向喊了一声。
面很快就上来了。白瓷碗,清汤,几根青菜,一撮葱花,简简单单。
她拿起筷子,小声说了句“我开动了”,就埋头吃了起来。她吃得很慢,很仔细,一根一根地往嘴里送,好像那是什么山珍海味。
我没什么胃口,心里还在想着那七毛钱的事。我扒拉了两口面,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门口。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悄悄地钻进了我的脑子。
要不,我跑吧?
反正她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是哪里人。我只要趁她不注意,溜出这个门,跑到车站,买了票跳上车,她上哪儿找我去?
这样一来,两块钱的面钱省了,我还能多买几个馒头在路上吃。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我的心“怦怦”直跳,像是揣了只兔子。
我假装去拿桌上的醋瓶,眼睛的余光一直盯着她。她还在专心致志地吃面,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就是现在!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
“我……我去上个厕所。”我结结巴巴地找了个借口。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但我来不及细想。
“嗯。”她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吃面了。
我转身就往门口走,一开始还想装得自然点,走了两步,就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面馆。
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我眯了眯眼,辨认了一下车站的方向,拔腿就跑。
我不敢回头,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脸烫得厉害。我不是个坏人,我只是穷怕了。在外面那半年,我什么苦都吃过,被人骗过,也被人瞧不起过。尊严这东西,在饿肚子面前,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跑过马路,车站的入口就在眼前了。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脚步也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同志!你等一下!”
还是那个清亮的声音,但这次,带着一点喘息。
我全身一僵,像被钉在了原地。我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
是她。
她手里还拿着那两只鞋,光着脚,就这么从马路对面追了过来。她的辫子跑得有些散了,几缕头发贴在汗湿的脸颊上。
她跑到我面前,停下来,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
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着我们。
我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觉得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偷,所有的窘迫和不堪,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她喘匀了气,站直了身子。
她没有骂我,也没有质问我。
她只是从自己衬衫的口袋里,掏出几张被汗浸得有些潮湿的毛票,递到我面前。
“你的面钱,我付了。”
她看着我,眼睛里没有鄙视,也没有嘲笑,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还有,这个也给你。”她又把剩下的一点钱塞到我手里,“应该够你买车票了。”
我看着手里的钱,一块,两块,还有几个钢镚。加起来,正好是两碗面钱,外加一张回乡下老家的车票钱。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跑了,她不但没怪我,还追上来,帮我付了面钱,又把车票钱给了我。
我看着她沾满灰尘的脚,再看看自己脚上那双还算体面的布鞋,一股热流猛地冲上我的眼眶。
我做了什么?我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快去买票吧,车快开了。”她把钱硬塞进我手里,转身就要走。
“等等!”这次换我叫住了她。
我几步追上去,拦在她面前。
“你的鞋……”我看着她手里的鞋,又看着她的脚。
“没事,我走到供销社,买双新的就行。”她轻描淡写地说。
我心里清楚,她要是真有钱买新鞋,就不会跟我计较那一碗面了。她这么说,只是为了让我心里好过点。
我把她给我的钱,连同我自己兜里剩下的钱,全部掏了出来,一把塞回她手里。
“不行!这钱你拿着!”我的声音有点大,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踩坏了你的鞋,是我的错。面是我说要请的,就必须我来付钱。你把面钱给我,剩下的钱,你拿着去买双新鞋。”
她愣住了,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
“你……你回家怎么办?”她问。
“我……我再想办法。”我梗着脖子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大不了,今天不走了,在车站对付一宿,明天再想办法。
但这一刻,我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我们俩就在车站门口,推来推去。我非要把钱给她,她非不要。
最后,她拗不过我,叹了口气。
“这样吧。”她说,“面钱,就算我请你的。踩坏鞋的事,也算了。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这钱,你拿着,赶紧买票回家。家里人该等急了。”
她把钱又塞回我手里,态度很坚决。
“你一个大男人,在外面不容易。早点回家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这次,我没有再拦她。
我捏着那几张还带着她体温的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她一瘸一拐地走着,身影在嘈杂的人群里,显得那么单薄,又那么清晰。
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东西。
我追了上去,跟她并排走着。
“我叫陈辉,木耳陈,光辉的辉。”我闷声闷气地说。
她看了我一眼,有点意外。
“我叫林月,树林的林,月亮的月。”
我们就这样,一句话没说,默默地走着。我不知道她要去哪儿,她也没问我要去哪儿。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她停了下来。
“我要去那边。”她指了指东边。
“我送你。”我说。
“不用了,没多远。”她摇摇头。
“我必须送你。”我的语气很坚定。
她没再拒绝。
我们沿着马路牙子走。路上的行人看我们,一个大小伙子,跟着一个光脚的姑娘,眼神都怪怪的。
但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她就这么光着脚走。
“你去供销社吗?”我问。
“不是。”她摇摇头,“我去我姨家,她住在纺织厂家属院。”
我心里“咯噔”一下。纺织厂,那可是我们县城效益最好的单位。能在那里上班的,家里条件都不错。
难道我猜错了?她其实不缺钱?
那她为什么……
我心里充满了疑问,但又不好意思问。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就到了纺织厂家属院的大门口。红砖墙,铁栅栏门,门口还有个传达室。
“我到了。”林月停下脚步,“你回去吧。”
“你的脚……”我还是不放心。
“没事,进去了就好了。”她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笑,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陈辉。”她突然叫我的名字。
“啊?”
“谢谢你送我。”她说,“你是个好人。”
我听了这话,脸更烫了。我算什么好人?我刚才还想着怎么赖掉一碗面钱跑路。
“我不是……”我小声反驳。
她没等我说完,就朝我摆了摆手,转身走进了家属院。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一栋居民楼的拐角,心里空落落的。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钱,不多不少,正好够买一张车票,外加两碗阳春面。
我转身往车站走,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车站,我没有立刻去买票。我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脑子里全是林月的影子。
她为什么那么平静?为什么在我跑了之后,还要追上来给我钱?她姨家在纺织厂,她真的缺钱吗?
一个个问题在我脑子里打转。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她不缺钱,没必要为了一双塑料凉鞋,跟我去吃一碗阳春面。如果她缺钱,她为什么还要把钱给我?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了我心里。
我不能就这么走了。如果今天我就这么拿着她的钱回了家,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走出车站,回到了刚才那个十字路口,朝着纺织厂家属院的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她姨家具体住在哪一栋哪一户,我甚至不知道她姨叫什么名字。我就像个没头苍蝇,但脚下的步子却异常坚定。
到了家属院门口,我被传达室的大爷拦住了。
“小伙子,你找谁?”
“我……我找人。”我支支吾吾,“我找一个叫林月的姑娘的亲戚,她刚进去。”
大爷警惕地打量着我:“林月?没听说过。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朋友。”
“哪个单位的?”
我被问住了。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骑着自行车从里面出来,看到我,愣了一下。
“小陈?”
我抬头一看,也愣住了。
“张……张姨?”
是我老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嫁到县城来了,我妈让我来县城投奔她,结果她家男人不乐意,我住了两天就灰溜溜地搬出来了。没想到她竟然也住在这个家属院。
“你怎么在这儿?”张姨下了车,一脸惊讶。
“我……我来找人。”
“找谁啊?这院里的人我都认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林月的事说了。当然,我隐瞒了自己想跑路那段不光彩的经历,只说我不小心踩坏了她的鞋,心里过意不去,想来道个歉,顺便把鞋钱赔给她。
张姨听完,皱起了眉头。
“林月?姓林的……我想想。”她掰着手指头数着,“院里是有几家姓林的,可没听说谁家有个叫林月的亲戚从乡下来啊。”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难道她骗了我?
“她长什么样?”张姨问。
我把林月的长相描述了一遍。
张姨听完,一拍大腿:“哎呀!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她不是来走亲戚的!”张姨压低了声音,“她是给老周家当保姆的那个乡下姑娘!”
“保姆?”我愣住了。
“是啊!”张姨说,“老周家你不知道?就是3号楼那个,以前是厂里的副厂长,前两年退下来了。他老伴瘫在床上有好几年了,儿女都在外地,就请了个乡下姑娘来照顾。算算时间,就是这个叫林月的,来了快一个月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原来,她不是来走亲戚的,她是来当保姆的。
那她为什么要骗我?
“这姑娘,人挺好的,手脚也麻利,就是命苦。”张姨叹了口气,“听说她爹前阵子下地干活,从坡上摔下来,腿断了,急等着用钱呢。”
我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她爹的腿断了,急等着用钱。
她穿着一双破了洞的袜子。
她为了省钱,宁愿光着脚。
她却在我跑了之后,追上来,把她身上仅有的钱,凑够了我的车票,塞给了我。
一幕幕画面在我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她递钱给我时那双平静的眼睛。
我终于明白了她眼神里那份复杂的含义。那不是同情,也不是可怜,那是一种懂得。她或许从我窘迫的样子里,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我们都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在泥潭里挣扎,所以她才会在我最不堪的时候,选择拉我一把,而不是推开我。
而我,却用我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的聪明,去揣度她,甚至还想占她的便宜。
我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张姨,你知道她家是哪个村的吗?”我急切地问。
“这我哪儿知道。不过……”张姨想了想,“我听老周家的说过一嘴,好像是叫什么……白家湾。”
白家湾!我知道这个地方,离我们村不远,要翻过两座山。那是个出了名的穷地方。
“谢谢你,张姨!我得走了!”
我跟张姨道了别,转身就往外跑。
我没有回汽车站。
我去了县城里最大的那个寄卖行。我把手腕上那块我爹在我出来闯荡时送给我的上海牌手表,当了。
那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当了五十块钱。
我捏着那五十块钱,心里沉甸甸的。
然后,我去了供销社,买了一双女式凉鞋。我挑了最贵的一种,八块钱,牛筋底的,结实,耐穿。
我又买了一些点心,一包红糖。
做完这一切,我身上还剩下三十多块钱。
我回到了纺织厂家属院门口。这次,我没让张姨帮忙,而是老老实实地跟传达室大爷说,我找3号楼周厂长家的保姆林月,我是她老乡,给她送点东西。
大爷看我提着东西,态度好了很多,打了个电话进去确认。
不一会儿,林月就从里面出来了。
她换了一身衣服,还是旧的,但很干净。脚上穿着一双不合脚的旧拖鞋,应该是主家的。
她看到我,一脸的惊讶。
“陈辉?你怎么还没走?”
我没说话,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她没有接。
“鞋,赔你的。”我把那个装着凉鞋的纸包塞到她手里,“还有……还有一些吃的。”
“我不能要。”她立刻就要还给我。
“你必须收下!”我按住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
“林月,对不起。”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之前……是我不对。”
她愣住了,看着我。
“面馆的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脸涨得通红。
她却笑了,还是那两个浅浅的梨涡。
“过去了。”她说,“我没放在心上。”
她越是这样说,我心里越是难受。
“你爹的腿……”我小声问。
她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眼圈慢慢地红了。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钱,你拿着。”我把剩下的三十多块钱,全都掏出来,塞到她手里。
“这不行!陈辉,这绝对不行!”她这次反应很激烈,拼命地把钱往我怀里推,“你的手表呢?”
她看到了我手腕上那道白色的印子。
我的心一颤,没想到她这么细心。
“我……我用不着。”我撒了个谎。
“你把手表赎回来!这钱我不要!”她急了,声音都带着哭腔。
“林月!”我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听我说。这钱,算我借给你的。等你以后手头宽裕了,再还给我。你爹的病要紧。”
“我不能……”
“你要是还当我是朋友,就把钱收下!”我加重了语气。
我们俩在门口拉扯着,引得传达室的大爷都伸头出来看。
最后,她还是收下了。
她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我看到有眼泪掉下来,砸在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心里也不好受。
“你别……你别这样。”我笨拙地安慰着。
她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把眼泪,眼睛红红的。
“陈辉,谢谢你。”
“该说谢谢的是我。”我说,“你让我知道了,人不能光为了自己活着。”
那天下午,我没走。
林月跟主家请了半天假,我们一起去了邮局,把那笔钱,连同她这个月刚发的工资,一起汇回了她老家。
从邮局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你今晚住哪儿?”她问我。
“车站。”我说得很坦然。
“那怎么行。”她皱起了眉头,“要不……你跟我去我姨家吧。”
我知道,她说的“姨家”,就是她当保姆的那家。
“不了,不给人家添麻烦。”我摇摇头。
“陈辉,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她突然问。
“没有!绝对没有!”我赶紧摆手,“我怎么会看不起你。我……我是佩服你。”
这是我的真心话。
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
“那你跟我来。”
她带着我,没有回家属院,而是走进了旁边一条小巷子。巷子尽头,有一个租录像带的小店。
店主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好像认识林月。
林月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个男人就领着我,上了小店后面的一个阁楼。
阁楼很小,只有一张床板,一张桌子。
“你今晚就住这儿吧。”林月说,“这是我一个老乡开的店,他人很好。我跟他说好了,房钱从我下个月工资里扣。”
我看着这个小小的阁楼,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林月,你为我做的太多了。”
“跟我比,你做的才多。”她摇摇头,“那块手表,对你很重要吧?”
我沉默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一夜没睡。
我脑子里想了很多。我想到了在南方打工的日子,想到了灰溜溜回家的自己,想到了爹娘失望的眼神。
我又想到了林月。
她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所有的懦弱、自私和不堪。
但她又像一束光,在我最灰暗的时候,照亮了我心里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第二天一早,我没有跟林月告别,就离开了。
我给她留了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还有我们村的地址。
我说:钱,我一定会还你。等我。
我没有回家。
我去了县城西边的砖窑厂。那是全县最苦最累的活,但工钱是日结的。
我需要钱。我不仅要赎回我的手表,我还要挣钱,堂堂正正地把钱还给林月。
烧砖的活,不是人干的。夏天,窑边的温度高得能把人烤熟。每天从天亮干到天黑,脱坯,装窑,出窑,累得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晚上回到工棚,倒头就睡,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工友们都笑我,说我一个看着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干不了这个。
我没说话,只是咬着牙干。
每当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林月。
我想起她光着脚追上我的样子,想起她把钱塞给我时那双红红的眼睛。
我就觉得,身上又有了力气。
我不再是那个遇到困难就想跑的陈辉了。
一个月后,我拿着挣来的工钱,走进了那家寄卖行。
我赎回了我的手表。
表蒙子上多了一道细微的划痕,但它在我手腕上,感觉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沉。
我又去了纺织厂家属院。
传达室的大爷还认识我,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见到了林月。
她比上次见的时候瘦了些,但精神很好。
她脚上穿着我买给她的那双牛筋底凉鞋。
“你……”她看到我,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我来还钱。”我把一沓钱递给她。
她没有接。
“你爹的腿怎么样了?”我问。
“好多了。”她笑着说,“医生说,再养养就能下地了。多亏了你……”
“那就好。”我打断了她,“钱你收下。”
“我不能要。”她还是摇头,“这钱你挣得不容易。”
她看到了我手上因为干活磨出的厚厚的老茧和一道道口子。
“这是我该还的。”我把钱硬塞到她手里,“一码归一码。”
她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
“陈辉,你变了。”她说。
我笑了。
是啊,我变了。
从那个炎热的下午,在汽车站踩坏她凉鞋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变了。
我没有立刻回家。
我在县城找了份正经工作,在一家新开的饭店当学徒。虽然还是累,但比在砖窑厂好多了。
我开始给家里寄钱。
每个月,我都会去看林月一次。给她带点吃的,或者陪她说说话。
我知道了她家里的情况。她下面还有个弟弟和妹妹,她爹腿受伤后,家里的重担就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她也知道了我的事。知道了我在外面闯荡失败的经历,知道了我的迷茫和胆怯。
我们就像两棵在风雨里相互依偎的小树,彼此取暖,彼此支撑。
第二年春天,我用自己攒下的钱,在县城边上租了个小门面,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吃店。
开业那天,林月来了。
她给我送来一个自己用红布缝的“开业大吉”的条幅。
那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跟她说:“林月,等我。等我把店开好了,我就去你家提亲。”
她的脸,红得像条幅上的字。
故事的结局,就像所有美好的故事一样。
我的小吃店生意越来越好,后来,我把它开成了饭馆。
我去了白家湾,去了林月的家。
她的父母都是很淳朴的农民,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我们结婚了。
婚礼那天,我给她穿上红色的新鞋时,她悄悄在我耳边说:“陈辉,你知道吗?那天在汽车站,我其实是故意让你踩到的。”
我愣住了。
她笑着说:“我看到你在看时刻表,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兜里肯定没钱。我刚发了工资,想找个理由帮你一下,又怕伤了你的自尊心。”
“所以,我就把脚悄悄伸了过去。”
“没想到,你踩得那么准,一下就把我那双本来就快断了的鞋给踩坏了。”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掉进了她那个善良的“圈套”里。
“那你后来为什么还要追我?”我问。
“因为我看到你跑了。”她说,“我怕你因为一碗面钱,就看轻了自己。我想告诉你,谁都有难处,但人不能因为有难处,就丢了该有的东西。”
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的妻子,林月。
她用一双坏了的凉鞋,一碗阳-春面,教会了我什么叫责任,什么叫担当。
她是我这一生,遇到的,最大的幸运。
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常常会跟孩子讲起我们相遇的故事。
我会告诉他,人生就像一个嘈杂的汽车站,你可能会迷路,可能会犯错,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
但请你一定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丢掉心里的那份善良和正直。
因为,你不知道,在哪个不经意的拐角,就会有一个人,因为你的这份善良,而被照亮。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
那块上海牌手表,我一直留着。
它时刻提醒着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该往哪里去。
它也提醒着我,在1993年那个炎热的夏天,有一个叫林月的姑娘,她光着脚,追了我两条街。
不是为了一碗面钱,而是为了追回一个年轻人差点丢掉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