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南老辈人传下规矩:夜遇赊刀人莫回头
发布时间:2025-10-01 07:16 浏览量:1
鲁西南的夏天,燥得邪性。日头毒辣辣地悬着,把地皮烤出龟裂的纹路,像垂死老人干枯的皮肤。苞米叶子打了卷,蔫头耷脑,风也是烫的,裹着黄土吹过来,呛得人喉咙发紧。沟渠早见了底,只剩下晒得硬邦邦的泥壳。村里那口老井,水位一降再降,打上来的水都带着一股泥腥气。
这样的年景,老辈人蹲在墙根底下,吧嗒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们嘴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个不知传了多少年的规矩:“夜遇赊刀人,莫回头。” 声音压得低,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警惕。年轻人多半是不信的,只觉得是吓唬小孩子的老黄历,这光景,饭都吃不饱,谁还顾得上什么神神鬼鬼。
就在这天擦黑的时候,村口来了个人。
那人背着个半人高的旧竹篓,篓口用麻绳系着,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褂子,身形干瘦,走路轻飘飘的,像是脚不沾地。最怪的是他的脸,看不出年纪,说四十也可,说六十也像,面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黄,一双眼睛却亮得瘆人,看人的时候,像是能直直看到你骨头缝里去。
他没敲谁家的门,也没开口讨水喝,就那么顺着土路,一家一家地走过去。走到一户门前,便停下脚步,从背篓里取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刀刃在昏黄的天光下,闪着冷冽的光。他不要钱,也不换物,只哑着嗓子,对开门的人说同一句话:“赊把刀吧,秋后我来收,到时候,按了手印的契约自己会走回来。”
有那胆大好奇的,多问一句:“收刀用什么抵?” 他便掀起眼皮,那目光冰碴子似的扫过来:“留下生辰八字就好。”
多数人家心里发毛,胡乱报个假的,或者干脆砰地把门关上。但也有那实在穷困的,或者心思活络的,想着不过是个八字,一把好刀先用了再说,便犹犹豫豫地报了。那赊刀人便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粗糙的毛边纸,用一根秃了头的毛笔,蘸点不知名的红色颜料,将主家的姓名、生辰一一记下,然后让主家在纸的下方按个手印。那契约叠得方方正正,他却并不带走,而是随手塞进门缝,或者压在门口的石块下,说:“契约留这儿,刀,你先用着。”
他留下的刀,倒是好刀,钢口极佳,切菜剁骨,锋利无比。可得了刀的人家,心里却像是压了块石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那人便是“赊刀人”。他绕着村子走了一圈,最终消失在暮色沉沉的村外,不知往哪里去了。
怪事,就从那天夜里开始。
先是全村的狗,像是齐齐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声不吠。平日里哪怕有点风吹草动就吠成一片的畜牲,那晚却安静得出奇,只有不安的鼻息和爪子刨地的窸窣声,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
接着,是井里出了邪祟。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最早去打水的人连滚爬爬地跑回来,脸白得像纸,话都说不利索了:“井……井里……鞋!绣花鞋!”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村子。胆大的男人们聚到井边,拴着长绳的马灯放下去,昏黄的光晕在幽深的水面上晃动。果然,水面上飘飘荡荡,浮着七双鞋。都是旧式的绣花鞋,颜色被水泡得发暗发邪,大红大绿,绣着鸳鸯或是牡丹,针脚细密,却透着一股陈年的死气。一双双,就那么齐整整地浮着,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像是七个看不见的人,并排站在水里。
井水,一夜之间,泛起一股难以形容腥涩味道,再不能喝了。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村里蔓延。人们这才想起那个赊刀人,想起他那双亮得反常的眼睛,想起那句“契约自己会走回来”。所有赊了刀的人家,慌慌张张地去寻那张塞在门缝或压石下的契约纸,可怪事又来了——那纸,竟然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日子在一种极度的压抑和恐惧中一天天熬过。终于,到了秋后。
地里的收成可想而知,几乎是颗粒无收。天气也骤然冷了下来,北风卷着枯叶,呜呜地吹,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就在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村外的土路上,又出现了那个干瘦的身影。依旧是那个旧竹篓,依旧是那身青布褂子。赊刀人,回来了。
他没有进任何一家门,也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走在空无一人的村路上,然后,在村子正中的那棵老槐树下停住了脚步。他放下背篓,盘腿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然而,村子里,却开始发生可怕的事情。
那些赊了刀的人家,屋里陆续响起了脚步声。很轻,很慢,就像是有人穿着软底布鞋,在屋里来回地走。可点上灯看,却空无一人。只有那脚步声,不紧不慢,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尖上。然后是敲门声,不是敲大门,是敲里屋的门,笃,笃,笃,带着一种固执的意味。有人吓得魂飞魄散,用木棍死死顶住门栓,那敲门声便停了,但很快,窗户纸上,会映出一个模糊的、矮小的人影,静静地站着。
更吓人的是,家里那把赊来的菜刀,有时候会自己发出“铮”的一声轻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有人大着胆子凑到窗缝往外看,借着惨淡的月光,竟看见自家院子里的泥地上,凭空多出了一行小小的、湿漉漉的脚印,像是刚从水里出来,一路延伸到窗户底下。
“契约……自己走回来了……” 人们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那不是收刀,那是索命!赊刀人要收的,根本不是刀,而是当初赊刀时,用生辰八字“抵”掉的东西!
恐惧达到了顶点。哭喊声,尖叫声,在村里的不同角落响起,又迅速被沉沉的夜色吞没。
我家也赊了一把刀。那天夜里,娘的脸色从来没有那么难看过。她把我爹早年留下的一把猎刀磨得雪亮,死死攥在手里,眼睛通红,不停地从窗户缝隙往外看。外面的风声里,似乎夹杂着某种细微的、越来越近的拖沓声。
突然,娘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她不由分说,将我死死地塞进了冰冷的灶膛里。灶膛里还有未散尽的余温,和呛人的柴灰味。
“娃,听着!”娘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绝望和决绝,“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准出来!不准出声!”
我蜷缩在黑暗逼仄的灶膛里,透过灶口的缝隙,能看到娘颤抖的身影挡在前面。
“娘……”我吓得快要哭出来。
“闭嘴!”娘厉声打断我,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里扭曲着,“那契约要收的不是刀——”
她的牙齿咯咯打颤,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
“是咱家……是这村里……借了七十年的命啊!”
话音未落,外面的脚步声,停在了我家门口。
笃。
笃。
笃。
敲门声,响了起来。不疾不徐,带着水汽的阴冷。